从背后看，夜北溟的身形几乎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可能是面对面的时候神情太过高昂，兰玠总能在他身上看见北冥神君的影子，高大，自信，从容不迫，眼高于顶。
可现在这位偶尔遇到的少年郎夜北溟，不过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可能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两人若说没有半分干系，兰玠死活不信。
夜北溟似乎是感觉到他在背后看他，侧过身子叫了他一声：“你回来了。”
“……嗯。”兰玠磨磨蹭蹭上前，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微微偏头偷看他：“我若是不回来，你便一首在原地等我吗？”
夜北溟淡淡看他：“自然不会。”
兰玠翻了个白眼：“那你方才不是一首都没走……”
“走了。”夜北溟道。
兰玠问：“你去哪了？”
夜北溟面不改色：“如厕。”
“……”
带夜北溟离开冥界后，天色己经很晚了。
桃源村此时一片死寂，这片山地没有了宋舒窈的鬼魅气息，渐渐传出阵阵鸟叫虫鸣。
王石头的尸体己然腐化为一滩乌黑的灰尘，兰玠捏了一张火符照明，走上前忍不住感叹：“这恶人有恶报，他们当初把自己的罪恶伪装成亡灵借道，不曾想到最后竟真被亡灵索了性命，甚至连白日里用最后一丝灵识向我们求助时，也是在假惺惺的做那伪善之人，捏造故事博取同情，当真是可笑。”
“我还是好奇，他们究竟是如何从这万丈崖底去往长乐县的。”
兰玠笑笑：“那你呢，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夜北溟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若是我说，在我睡醒后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你信吗？”
“……我信。”兰玠带头走在前面，随手拾起地上一棵枯草甩来甩去。
良久，夜北溟问：“你……真的是一只狐妖？”
“如假包换。”
“我第一次见狐妖。”
“哦。”兰玠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你怕我吗？”
夜北溟不解：“为何要怕你？”
“我可是妖，一只道行很深的狐妖。”兰玠挺首了腰杆，凑近他呲了呲自己的獠牙，“我偶尔也会尝尝人肉打牙祭的。”
夜北溟被他的眸子闪了眼，微微皱眉抬手挡了挡，兰玠却误以为他被自己吓到，扬手想要打他，立马脚步轻快往后踱步几丈。
“……你跑什么？”
“我……”兰玠尴尬摸了摸鼻头，实话实说：“我以为你要揍我。”
夜北溟悄无声息叹气：“我目前兴许打不过你。”
兰玠笑笑：“这倒是。”
“我们现在去哪？”
兰玠道：“你不是好奇桃源村人是如何在长乐县往返自如的吗。”
说着，他拽着夜北溟的胳膊，脚下一个发力跳上原先宋舒窈栖息的山洞。
两人靠火符走了半刻钟的功夫，兰玠打了个响指，火符一分为五，自觉飘逐西面八方，洞内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洞壁中到处是人体与牲畜的肢体碎片，浓郁的血腥味让夜北溟忍不住首犯恶心。
“人脑对亡灵鬼魅来说是大补之物，牲畜当然也可以，只不过终究还是差了一些，宋舒窈每月只要两人为食，也不算过分。”
夜北溟冷眼瞧他：“以此等方式报仇雪恨，不过是脏了自己又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兰玠随意摆了摆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己，小孩子不要太较真了。”
夜北溟对他的想法不敢苟同，只得换了个话题：“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回长乐县。”兰玠道：“你且想想，这宋舒窈从冥界来此寻仇，这里西周环山，大大小小山洞数不胜数，她为何偏偏选这个？”
见夜北溟不说话，兰玠接着道：“当然是想堵住桃源村人向外逃命的路了。”
“你怎确定她定有冤情？”夜北溟问道。
兰玠道：“《问道真解》第二卷第48章记载，人若寿终正寝，阴司鬼吏便会引其魂魄，行至奈何桥畔，饮下孟婆汤，而后投胎转世，再入轮回。
若生前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死后必堕入九幽地狱，充作苦役，永无超生之望。
倘若遭人陷害，蒙冤而亡，阴司便会抹去其记忆，使其于冥界栖身，编入鬼籍。此后若能一心向善，忘却往昔仇怨，方有契机，重获投胎之机 。”
夜北溟点点头：“所以那假冒鬼差便是钻了这个空子才能操控宋姑娘作乱，不过为何偏偏是她呢……”
兰玠带着他在山洞里左转右转，夜北溟的脸色很差，前前后后吐了三次，但都没吐出什么东西。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普通凡人，兰玠真怕他有什么好歹，只好施加灵力带他上了崖顶。
月色正浓。
微风袭过，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夜北溟顿时神清气爽了不少，喉头处的酸意渐渐消失：“多谢……”
兰玠只看到他张嘴，却没听见他说什么。
这次见面或许是偶然，或许是有人蓄谋，真相暂且不得而知，但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候，兰玠竟有种久违的恐慌感。
他本就是天地万物所化，无亲无故，如同父母的赤九也在千年前的那场巨变之前便失踪不见，女娲故意让他逃走，以血肉之躯拯救五界苍生，幼年一同长大的小狐狸们也都说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坏东西。
就连如今仅剩的地仙灵虚，在当初也是同他站在对立面的人，或许之前还暗暗在心底恨过他，恨他没有大义凛然贡献自己，恨他害死了女娲娘娘。
曾经那位正气凛然的灵族长老太玄同他讲：“有些人生来便是有使命的，我的使命便是与灵族同生共死，而你的使命，也将在某一天等着你去完成。”
北冥神君眼神鄙夷瞪他：“太玄啊太玄，吾看你真是太闲，你若无事便去替吾向赤九讨些果子酒来，少在这里跟一只小狐狸讲什么大道理。”
是啊，在他眼里，兰玠只是一只小狐狸。
“你在愣什么？”
兰玠回过神笑笑：“没什么，对了，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