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几乎是半哄半求地把南娇“请”进了书房。
笔墨纸砚整整齐齐摆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旁边还厚厚一摞蓝皮册子——《女诫》。
南娇瞪着那玩意儿,感觉比看到柳如烟还膈应。
“少奶奶,您看……”赵妈妈小心翼翼地把那支梅花簪放在书案最远的角落,生怕南娇再抢,“您消消气,先用早膳?少爷吩咐了厨房,做了您爱吃的……”
“气都气饱了!”
南娇一屁股坐在铺着软垫的雕花木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没好气地指着那堆《女诫》,“拿走拿走!看着就烦!”
赵妈妈苦着脸:“少奶奶,这…这是少爷吩咐的……”
“他吩咐个屁!”南娇火大,“他就是存心恶心我!报复我昨晚吵到他了!小心眼儿!不就说了他心跳吵吗?他那颗心还是我的呢!我说什么了?!”
赵妈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心不心的,只当少奶奶气糊涂了,赶紧把热气腾腾的早膳端上来:“您先吃点,垫垫肚子,抄书才有力气不是?”
南娇闻到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斜眼看了看:水晶虾饺,蟹黄小笼包,还有一碗熬得稠稠的碧粳米粥。
行吧,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肚子过不去。
她拿起筷子,泄愤似的戳了个虾饺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嚼着,仿佛嚼的是林瑾之的肉。
赵妈妈看她肯吃了,稍稍松了口气,退到门外守着。
南娇风卷残云般扫光了早膳,感觉堵在胸口的那股气稍微顺了点。
她抹抹嘴,看着那堆《女诫》,又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子(红鞋被她踢在书案底下)。
脚踝上那道细细的红痕还在,不疼了,但看着就碍眼。
“破鞋!破规矩!破病秧子!”南娇低声咒骂,认命地拿起一本《女诫》,翻开。
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看得她眼晕。
“卑弱第一?夫婦第二?”南娇念着标题,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什么玩意儿?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还整这套?”
她拿起毛笔,蘸了墨,手悬在宣纸上空,半天落不下去。
这破字儿认识她,她可不认识它们啊!让她一个习惯敲键盘的现代灵魂用毛笔抄这鬼东西?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不管了!糊弄过去得了!”南娇心一横,手腕一抖,照着书上的字开始画符。
歪歪扭扭,像蚯蚓爬。
写了没几个字,她就开始烦躁。脑子里诅咒的低语又开始嗡嗡作响,伴随着脚踝处隐隐传来的冰冷感,让她坐立不安。
“吵死了!闭嘴!”南娇在心里怒吼。
嗡鸣声弱了点,但脚踝的冰冷感却似乎加重了。
她烦躁地甩甩手腕,一滴墨汁飞溅出去,正好落在摊开的书页上,糊了一团黑。
“啧!”南娇更烦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林瑾之坐在轮椅上,被赵妈妈推了进来。
南娇正跟毛笔较劲,头也没抬:“赵妈妈,再给我拿点墨!这破笔不出水!”
没人应声。
南娇疑惑地抬头,正好撞进林瑾之那双平静无波的琉璃色眸子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跟个幽灵似的!
“你来干嘛?”南娇没好气地问,把手里的毛笔一扔,“看我笑话?”
林瑾之没回答,目光落在书案上。
那张宣纸上,几个歪七扭八、墨迹淋漓的字惨不忍睹。旁边摊开的《女诫》上,还溅着一大团墨渍。
他操控轮椅,缓缓滑到书案旁,拿起那张宣纸。
南娇有点心虚,但输人不输阵,梗着脖子:“看什么看?没见过狂草啊?”
林瑾之的目光从纸上移开,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南姑娘的字,颇具……风骨。”
南娇:“……” 风骨?他是在夸她还是损她?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只是,”林瑾之话锋一转,指尖点了点书上的墨团,“书,是无辜的。”
南娇翻了个白眼:“那怎么办?要不你让它咬我一口?”
林瑾之似乎被她这混不吝的回答噎了一下。他放下那张“狂草”,又拿起南娇扔下的毛笔,看了看笔尖。
“笔锋未开,墨也浓了。”他淡淡道,然后对赵妈妈说,“去换一支羊毫小楷,墨重新研,兑点清水。”
“是,少爷。”赵妈妈赶紧去办。
南娇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哟,林大少爷还懂这个?真是多才多艺啊!怎么?监督我抄书不够,还要兼职书法老师?”
林瑾之没理会她的嘲讽,目光落在了书案底下,那双被南娇踢到角落的红绣鞋上。
他的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琉璃色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鞋,为何不穿?”他问,声音依旧平静。
南娇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缩了缩脚丫子:“关你屁事!穿着硌脚!不舒服!”
林瑾之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她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是不舒服,还是……不能脱?”
南娇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这破鞋有问题?!
“你什么意思?”南娇警惕地盯着他,“林瑾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这破鞋……”
“少奶奶,笔和墨来了。”
赵妈妈的声音打断了南娇的质问。
她端着新笔和重新研好的墨汁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
林瑾之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个尖锐的问题不是他问的。
他拿起那支新的羊毫小楷,在清水里润了润笔尖,又在墨碟里轻轻蘸了蘸,动作优雅流畅。
然后,他拿起一张新的宣纸,铺在南娇面前。
“握笔。”他言简意赅。
南娇:“???”
“我说,握笔。”林瑾之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南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教学”搞懵了:“林瑾之,你没事吧?真当自己是我夫子了?”
“十遍《女诫》。”林瑾之抬眼,平静地看着她,“以你现在的‘风骨’,写到明年也写不完。或者,”他顿了顿,“你想让母亲知道你连字都写不好,再寻个由头来‘教导’你?”
南娇一噎。
想到王氏那张刻薄脸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子,她瞬间怂了三分。
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起那支小楷毛笔,像抓烧火棍。
“不是这样。”林瑾之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操控轮椅又靠近了一些,几乎就在南娇手边。
南娇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混合着一丝清冽的气息。
“拇指压住笔杆,食指中指并拢……”林瑾之清冽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甚至微微倾身,苍白修长的手指虚虚地覆上南娇握着笔的、有些僵硬的手,似乎要纠正她的姿势。
南娇浑身一僵!
他手指的冰凉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和他身体里那颗属于她的、正沉稳跳动的心脏带来的温热感形成诡异对比!
“你干嘛?!”
南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毛笔差点飞出去,脸莫名其妙有点热,“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林瑾之的手停在半空,琉璃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南娇被他看得更不自在,梗着脖子:“我自己会!用不着你教!”
她重新抓起笔,胡乱按照他刚才说的姿势摆弄,结果比刚才握烧火棍还别扭。
林瑾之也没坚持,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笨拙地跟笔较劲。
南娇憋着一口气,重新蘸墨,对着书,开始一笔一划地“画”字。
这次稍微好点,至少能看出是字了,就是依旧歪歪扭扭,大小不一,丑得很有个性。
她写得心烦气躁,脚踝处的冰冷感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带着一丝丝针扎似的刺痛。
诅咒的低语又开始在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次带着一种恶意的催促:“写……快写……写不完……死……”
“闭嘴!再吵撕了你!”南娇在心里怒吼,手下一用力。
“咔嚓!”
脆弱的毛笔杆,竟然被她生生捏断了!
墨汁溅了她一手,也溅到了摊开的《女诫》上,又添一团污渍。
南娇:“……”
林瑾之:“……”
书房里一片死寂。
南娇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毛笔,再看看书上新添的墨团,最后看向林瑾之。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南娇硬是从他那双平静的琉璃色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无语?
“我……”南娇刚想辩解。
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烧红的铁丝狠狠勒了一下!
“嘶啊!”南娇痛呼出声,手里的断笔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弯腰去捂脚踝。
就在这时,林瑾之的手比她更快。
他操控轮椅迅速靠近,冰凉的手指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弯腰的动作。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
南娇痛得龇牙咧嘴,抬头怒视他:“放手!疼死了!”
林瑾之没松手,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脚踝上。
南娇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只见她白皙的脚踝上,那道原本细细的红痕,此刻竟然像活过来一样,颜色变得鲜红刺目,而且……
正在如同藤蔓般,向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