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嫁衣

着野果上细小的绒毛,眼前浮现出二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那孩子砍柴时总把最粗的柴火捆在外侧,生怕扎着她;递果子时连指尖都在发抖,活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造孽啊...”吴清欢把野果揣进怀里,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晚风卷着枯叶打旋儿,她望着二柱常走的那条山路,第一次觉得这秋风,竟比往年都要冷些。

她忽然心生怜悯,二柱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可怜的孩子。

她摇了摇头,便进了里屋。翻箱倒柜,却找不出几件像样的东西,唯有那件火红的嫁衣还能换些银钱。

她捧起嫁衣,指尖轻轻抚过精致的绣纹。这么好的嫁衣卖了实在可惜,这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可她又能如何?家中值钱的物件本就不多,若要离开这里,少说也得凑够十两银子。眼下她手中只有三两,还差得远呢。

忽然,她想起后院还拴着一头小牛。若是卖了,或许能再得几两银子。她咬了咬唇,趁着吴母不在家,悄悄溜出门去。隔壁村的刘大能是个爽快人,三言两语便谈妥了价钱。

她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眉头微蹙。光有银子还不够,还得有代步的工具。思及此,她又匆匆往王成远家赶去。

“王叔在吗?”她轻叩门扉,指节在斑驳的木门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是清欢呀!”开门的李嫂子笑吟吟地打量她,目光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你找我夫君何事?”

“嫂子,”她绞着衣角,声音轻柔,“我明日要去镇上一趟,可否劳烦王叔捎我一程?”

“成,这个没问题。”李嫂子爽快地应下,又朝屋里张望了一眼,“等你王叔回来我就告诉他。”

说着,李嫂子突然将吴清欢拉到院角的梨树下,压低声音道:“丫头,你真要嫁给那樵夫二柱?”语气里满是担忧。

吴清欢眼眶倏地一红,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李嫂子粗糙的手掌,哽咽道:“不嫁他,还能嫁给谁?上次他背我下山的情形,嫂子你也瞧见了......”话未说完,一滴泪便砸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哎!”李嫂子重重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二柱人是不错,就是太穷了。家里还有个瘫痪的婆母,疯癫的嫂子,你要是真嫁过去......”说着说着,声音便哽住了。

吴清欢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中的算计。她本就是打算逃跑的人,此刻却要装出一副认命的模样:“能过就过......”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实在过不下去......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呸呸呸!”李嫂子慌忙用布满老茧的手捂住她的嘴,掌心还带着灶台的温度,“别胡说!总会有办法的......”可说着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

离开王家时,吴清欢下意识摸了摸怀中新添的三两银子。沉甸甸的份量硌在胸口,却让她稍稍安心。

回到家中,她躺在坚硬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突然起身,抓起枕边的《女戒》,在惨白的月光下将书页撕裂。又脚跑去膳房,取来一块黑木炭。

用木炭重重写下:“宁死不屈”西个大字。炭灰簌簌落下……

雄鸡报晓,吴清欢从朦胧中苏醒,抬眼望向窗扉,天色尚早,王叔的牛车卯时才出发。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包裹,再不敢合眼,生怕误了时辰……

“清欢,清欢!三更半夜不睡觉,又在折腾啥?”母亲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几分困倦与嗔怪。

“娘,蚊子咬人,我睡不着……”她低声应着,嗓音里透出一丝委屈。

吴杨氏闻言,心头一软。想到这丫头过不了几日便要嫁人,若是被蚊虫叮得满身红疹,岂不叫人笑话?

“清欢,那我今早便让你王叔捎几包疤痕膏回来。”

“不用了娘,”她连忙摇头,“我昨日己托王叔带过了。”顿了顿,又轻声道,“只是……眼看婚期将近,我总得置办些嫁妆。听说二柱家家徒西壁,穷得只剩一张床……”

吴母听罢,沉默良久。夜色中,她悄悄摸向枕边的樟木匣子,指尖颤了颤,终是取出二两碎银,塞进女儿手里。

“给……拿去给二柱添几身衣裳。”她声音微哑,像是压着什么情绪,“总不能……让我闺女嫁过去,连个体面都没有。”

吴清欢双手微颤着接过银子,眼眶一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孩儿...多谢母亲!”

吴杨氏连忙弯腰扶她,声音里带着哽咽:“傻孩子,快起来...我是你娘啊,我不替你张罗嫁妆,还能指望谁...”

清欢却死死抱住母亲不肯松手,将脸深深埋进她粗布衣裳里。她怕这一松手,便是永别。熟悉的皂角香混着灶间的烟火气,让她鼻尖发酸。

可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走。过了年她就满十五了,大乾律法写得明白:女子年十五,男子年十五,皆当婚配。即便是寡妇,若未满三十,也需在夫丧三月内到官府登记改嫁...

吴母眉头微蹙,目光落桌面上包裹,这是嫁衣……

“清欢,你拿着嫁衣做什么?”

吴清欢手指不自觉地绞紧衣角,声音细若蚊蝇:“母亲这衣服不太合身,我想去镇上找秀良改改”

她顿了顿,又急急补充道,“还有这花色,我也不是特别喜欢。”

吴母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女儿。这嫁衣是她当年从母亲手里接过的,针脚细密,料子上乘,她怎会不喜欢?

“不过色泽暗淡些,也罢。随她去吧!吴母轻叹一声……

日头渐高时,吴清欢戴着素白帷幔出了门。她随身只带了个小小的包袱,里头连件换洗衣物都没有。

那些粗布麻衣,针脚歪斜,颜色灰败得像蒙了层土,她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