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后退,撞在土墙上,震落一片灰土。他完全懵了,捂着生疼的肩膀,又惊又怒地瞪大眼睛:“大舅哥!你……你打俺做甚?!”
“打的就是你这个混账!”吴钦书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指着二柱的鼻子厉声斥骂,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要不是你和你家那点破聘礼,逼得那么紧!我家清欢!我那好端端的妹子!她怎么可能被逼得去逃婚?!落得如今这般生死不明的田地!”
他喘着粗气,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眼前这间低矮破败的茅屋:墙壁上雨水冲刷的污痕清晰可见,屋顶茅草稀疏,几处瓦片碎裂,窗户纸破破烂烂地糊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柴火和潮湿霉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吴钦书脸上的愤怒转为一种刻骨的鄙夷和痛心,他指着这摇摇欲坠的屋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你看看!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就这么个破风漏雨的狗窝!刮风像鬼哭,下雨成水塘!连个遮风挡雨都勉强!你告诉我,清欢要真嫁给你,这日子,这日子叫她怎么过?怎么活?”
二柱被他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柱在一旁也看得呆了,手足无措。
“这日子叫她怎么过?!怎么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二柱心上。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只不知愁的鸡在角落刨食,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二柱被吼得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涨得通红。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方才被打的肩窝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吴钦书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字字锥心的指责。
“大舅哥!你……你打俺,骂俺,说俺家穷,俺认!这破屋是漏风漏雨,俺也认!俺就是个穷砍柴的,没本事,配不上清欢妹子俺没爹娘病重,这是俺家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俺没想逼她!俺从山上背他下山,还就过她的命。”
“俺是稀罕她!打小就觉得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俺知道配不上,可……可要是她肯回来,俺二柱对天发誓!这辈子当牛做马,累死累活!也绝不让她饿着冻着!有俺一口吃的,就有她半口!有片瓦遮头,也先紧着她!俺……俺……稀罕她。
吴钦书举在半空、准备再次斥责的手,僵住了。
那句“俺是稀罕她”,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吴钦书被愤怒和所谓“理性”卖妹为奴蒙蔽的心。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暴怒和刻薄,与那些逼迫妹妹的势力,又有何本质不同?他口口声声为妹妹寻活路,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和那些族老一样,带着读书人对贫贱的轻蔑?
二柱家是穷,是破。可眼前这个男人,他愿意倾尽所有,甚至赌上性命,去护着清欢。这份心意,更珍贵?更……像条活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撼,有愧疚,还有一种被这赤诚烫到的茫然。吴钦书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松开了。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满腔的怒火和斥责,此刻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
“你……当真?”
“当真!大舅哥!俺二柱说话算话!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吴钦书没有再说话。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二柱一眼,他转过身,不再看那破屋,目光投向村外那条通往定安县城方向的……
他掏出一张宣纸,自己密密麻麻,拍在二柱面前。
“听说你要从军了,若是真心喜欢我家清欢,就把这个签了。”
二柱粗糙的手指接过那张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卖身契……
“大舅哥,这……这是啥?”
“卖身契。吴钦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神却锐利如刀,只要你按上手印,我家妹子就能平安回来。”
二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被疑虑覆盖:“当真?她都……都逃走了,还能回来?”
“我说能,自然能。”
让我签卖身契不成!除非让我亲眼见到清欢!见到她平安无事!否则……否则打死我也不签!”
院中一时寂静无声,几只觅食的母鸡警觉地抬起头,不安地咕咕叫着。
良久,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好!我这就带你去城里,去见清欢。”
二人坐上王叔牛车,随着老黄牛不紧不慢的步子,颠簸在通往安定县的土路上。吴钦书望着路旁掠过的枯树,状似无意地开口……
“王叔,听村里人说,前些日子,我家清欢是搭了您的牛车去的镇上?”
王叔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似在努力回想。半晌,他才缓缓道:“嗯……是哩。那丫头,那天瞧着心事重重的。”他叹了口气,“倒也没跟老汉多说什么体己话,就托我带了两个包裹回去。一个说是给你娘的,另一个,是给二柱那孩子的。”
“她……可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吴钦书身子微微前倾,声音里的急切几乎压不住。
王叔皱起眉头,粗糙的手指挠了挠花白的鬓角,努力思索着:“别的?哦!对对!”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那丫头啊,问了我好些古怪话!她问……问大乾的皇宫在啥地界?离咱们这儿远不远?还……还仔仔细细地跟我打听安定县城里的状况,问得可细了,什么城门守得严不严,城里流民多不多……”
“这就对了!”吴钦书猛地一拍身下的车板,力道之大,惊得拉车的老黄牛都打了个响鼻,不安地甩了甩头。“她当日没有回村……定是去了安定县!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