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
长安城的天气，晴朗无云。
太极殿前那片足以容纳万人的巨大广场上，此刻却是一片肃静。
李世民身着最隆重的朝服，端坐于广场北首临时搭建的龙台之上。他的身旁，是吐蕃大相禄东赞，以及一众来“观礼”的文武百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场的正中央。
在那里，立着一个用巨大黄布遮盖着的、高达三丈有余的庞然大物。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从昨天顾长安夸下海口之后，关于这份“神秘礼物”的猜测，就己经传遍了整个宫城。
有人猜是新式的攻城利器，有人猜是巨大的神兽雕塑，更有人猜，顾长安是要效仿古人，当场“炼丹飞升”。
禄东赞坐在李世民身旁，脸上依旧挂着谦恭的微笑，但心中，却也充满了疑窦。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需要如此大的阵仗，还必须等到“午时三刻”？
“顾爱卿，”李世民看着天色，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时辰快到了，可以让你这份宝贝，露出真容了吧？”
“陛下，莫急。”
顾长安一袭绯色官袍，站在那巨大的黄布之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异常镇定。
“真正的‘神物’，自有其登场的天时。”
他这故作玄虚的态度，让禄东赞身后的几位吐蕃使臣，都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嗤笑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广场上，一名太监，正盯着一个巨大的日晷，准备随时报时。
终于——
“午时三刻己到——！”
太监那尖细的唱喏声，响彻了整个广场。
也就在这一瞬间，顾长安猛地，拉下了那块遮盖了所有秘密的巨大黄布！
“哗啦——”
黄布落地。
一尊造型奇特、结构复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工业美感的机械巨物，骤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李世民，都瞬间失语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高达三丈的木制高台，但其内部，却是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齿轮、杠杆、链条和配重锤，互相咬合、勾连而成！
这些精密的零件，层层叠叠，繁复到了极点，却又遵循着某种神秘的秩序，构成了一个和谐而又令人敬畏的整体。
巨物的顶端，是一个小小的阁楼，阁楼的门紧闭着。
中部，是一个巨大的、画着复杂刻度和星宿图案的圆盘。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如同心脏般，缓缓摆动着的、一个巨大的“擒纵摆轮”。
“咯，哒……咯，哒……”
那富有节奏的、清脆的机械声，是这尊机械巨兽，唯一的“心跳”。
“这……这是何物？”李世民忍不住问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撼。
“一个……大玩具？”禄东赞皱起了眉头，他完全看不懂这东西的用途，只觉得华而不实。
顾长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了那尊巨物的顶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故弄玄虚之时。
“当——！！！！！”
一声清越悠扬、响彻云霄的钟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巨物的顶端，猛然敲响！
只见那小小的阁楼门，竟自动打开！
一个与真人等高的木人，手持撞钟木，迈着沉稳的步伐，从阁楼中走出，不偏不倚地，敲响了那口巨大的铜钟！
钟声，回荡在太极殿的上空。
与此同时，中部那个巨大的圆盘之上，一根长长的指针，在没有任何人力干预的情况下，缓缓地，转动到了一个刻有“午”字的区域，又精准地，指向了“三刻”的刻度！
分毫不差！
“这……这……它……它自己会动？还会报时？！”
一名老臣，指着那尊巨物，吓得胡子都在发抖。
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之前的景象，只是让他们感到震撼。
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则让他们，感到了由衷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只见那尊巨物的另一面，一个更加庞大的、由无数个同心圆环构成的“浑天仪”，也在缓缓地转动！
上面，代表着“日”、“月”的金球和银球，正精准地模拟着它们在天空中的运行轨迹！
甚至，连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的位置，都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妖法？！
它不仅能报时，更能演示天象，预测斗转星移？！
这己经不是“器”，这是“道”！是属于天神的权柄！
禄东赞脸上的笑容，早己彻底凝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座，仿佛拥有自己生命和智慧的机械神迹，额头上，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顾长安为何要等到“午时三刻”。
因为，这座神物，它本身，就是时间！
他看着那周而复始、精准无误转动着的齿轮，第一次，对大唐这个中原王朝，生出了一种无法逾越的、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依旧平静地站着的少年，声音干涩地问道：“顾伯爷，吐蕃人，只信天上的太阳。我只想问一句，你这铁疙瘩，不看太阳，又是如何……知晓时间的？”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顾长安闻言，淡淡一笑。
他看着禄东赞，也看着龙台之上的李世民，说出了一句，足以载入史册的、充满了无上哲理与自信的话。
“大相，你错了。”
“我的这件礼物，并非是在‘追随’时间。”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而又充满力量的巨大齿轮。
“它，本身，就在‘创造’和‘定义’时间。”
“只要它的齿轮，还在转动。那么，哪怕是乌云蔽日，日月无光，我大唐的每一个子民，都能清晰地知道——”
“此刻，是何时，何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禄东赞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创造时间！定义时间！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自信！
禄东赞，这位以智慧闻名于雪域高原，辩才无双的大相，在这一刻，彻底被折服了。
他缓缓地，走下高台，来到那座巨大的、还在发出“咯哒”心跳声的天文钟前。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这座代表着另一个文明巅峰的机械神迹，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高贵的腰，行了一个吐蕃最隆重、最崇敬的五体投地大礼。
许久，他才站起身。
他转过头，用一种无比复杂的、混杂着渴望、敬畏与一丝贪婪的眼神，看着顾长安。
他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问道：
“顾伯爷……此等神物……”
“可否……赠予我吐蕃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