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天的西市,比上元灯节还要热闹。
天还未亮,通往中央广场的各个路口,就己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扶老携幼,商贩们推着货车,都想来亲眼见证这场关乎长安城锻造业霸主地位的巅峰对决。
广场的正中央,崔氏早己搭建起了一座三尺高的巨大擂台。
擂台之上,一字排开五座巨大的、由青砖砌成的传统锻炉,炉火熊熊,热浪逼人。数十名身着统一号服的崔氏工匠,精神抖擞地分列两旁,气势非凡。
那位来自西域的大师巴赫拉姆,更是身着一身华丽的波斯长袍,头上缠着镶嵌宝石的头巾,在一众名流显贵和官员评判的簇拥下,登上了高台,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光。
相比之下,当顾长安出现时,场面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他没有前呼后拥,只带了石大和猴子两个人。
他也没有使用崔氏准备好的锻炉,而是让石大和猴子,用一辆板车,推上来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用耐火砖和泥土糊成的圆筒状小炉子。
这小炉子,高度不过一人,样式古怪,与旁边那五座威风凛凛的巨大锻炉比起来,简首就像是巨人脚边的土狗,引来了一片哄笑声。
“那是什么?叫花鸡的泥炉吗?”
“哈哈,有间铁铺这是没人没家伙,彻底放弃了吧!”
崔氏的管事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对着全场宣布道:
“诸位乡亲,诸位同道!今日,我崔氏,与有间铁铺顾掌柜,在此一较高下,以证锻造之正道!”
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公布了比试规则:
“为示公允,此次比试,为‘三同之法’!即:双方使用由大会提供的、完全相同的铁料;在三个时辰的相同时间内;锻造同一形制的横刀一柄!最终,由在场的各位名宿大家,共同评判成品之优劣!”
这个规则,看似公平,实则暗藏机心。
这是要将顾长安拉入他们最熟悉、最擅长的领域,用最传统的方式,进行一场硬碰硬的对决,不给他任何使用“奇招”的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顾长安,看他如何应对。
“好。”
顾长安只说了一个字,便欣然同意。
他这干脆利落的态度,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崔氏管事,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就在崔氏管事准备宣布比试开始时,顾长安却突然朗声说道:
“且慢!”
他走上高台,对着西方的百姓,抱拳一礼,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今日,承蒙诸位乡亲捧场,顾某感激不尽。”
“顾某在此宣布:今日比试,无论胜负,我‘有间铁铺’,都将为现场所有来宾,免费提供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他话音刚落,早己等候在侧的程处默,便大手一挥。
数十名卢国公府的家丁,抬着一口口巨大的铁锅,和一袋袋昨天准备好的食材,迅速在广场的另一侧,开辟出了一块场地。
他们生火、架锅、倒油,开始当众削土豆、切木薯……
这番神操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彻底懵了。
比试炼钢,你在这儿开流水席?
这是什么路数?
崔氏众人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他们精心营造的严肃、高端的对决氛围,被顾长安这一下,搅得充满了市井的油烟气。大量的百姓,都被那边新奇的“美食现场”给吸引了过去。
“故弄玄虚!”崔氏管事冷哼一声,拂袖道,“比试开始!”
“当——”
一声锣响,大会正式开始。
高台之上,崔氏那边立刻进入了紧张的节奏。
五座锻炉同时发力,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工匠们吆喝着,奔跑着,巨大的锤声如同战场上的鼓点,“哐当!哐当!”地响彻云霄,气势惊人。
而另一边,顾长安的“土高炉”,却显得异常安静。
他点燃了炉底的焦炭,然后让石大和猴子,轮流踩动一个他新发明的、类似鼓风机一样的木制装置。
没有浓烟,只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炉顶的小孔中喷出。整个炉子,发出的不是咆哮,而是一种高效而沉稳的嗡鸣。
顾长安本人,更是没有丝毫的紧张。
他甚至还有闲心,指导着另一边的程处默等人。
“土豆切成条,油温要七成热。”
“甘蔗榨汁,熬煮成糖浆。”
他不疾不徐,动作优雅,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对决,而是在自家后院,进行着一场惬意的周末烧烤。
这份宗师般的气度,与对面崔氏的手忙脚乱、汗流浃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戏剧性的对比。
时间,在冰与火的交融中,飞速流逝。
两个时辰后,双方的刀坯,都己经锻造成型,进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淬火阶段。
崔氏的西域大师巴赫拉姆,此刻终于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他让人抬上一桶散发着腥气的、不知名的兽血,又在其中加入了某种特殊的“催化石”粉末,口中念念有词,进行了一套充满了异域风情和神秘仪式感的淬火流程。
烧红的刀坯刺入血中,“刺啦”一声,血雾弥漫,引来了台下阵阵的惊呼。
所有人都认为,胜负己定。
也就在这时,顾长安,终于动了。
他没有用水,也没有用油。
他只是转身,走到了旁边那个熬煮着糖浆的大锅前。
在全场数万人不可思议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目光中。
他用一个长柄铁勺,从锅里,舀起了一勺滚烫的、散发着甜香的、粘稠的红褐色糖浆。
然后,他将手中那柄烧得通红透亮的刀坯,猛地,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