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麓观星

云麓山的初雪落得比往年都早,风语拢了拢狐裘立在檐下时,正瞧见一只灰雀扑棱棱撞进藏书阁的琉璃窗。侍女青梧“呀”了一声要去捉,却见那雀儿跌在紫檀案几上,爪尖勾破了半卷摊开的《北疆舆图》。

“少主,这图……”青梧捧着残页不知所措。

“无妨,北境十六州的河道改道,早不是这开元三年的旧模样了。”风语屈指弹去雀儿羽毛间的雪粒,袖口银线绣的云纹掠过泛黄的纸页。她来这世界三个月,仍会为风氏藏书阁的浩瀚心惊——三千卷舆图,八万册密档,连大夏皇室祭天用的星盘,也不过是顶楼落灰的摆件。

阁外忽有铜铃急响,十二道连音,是山门结界被触动的信号。

“这个月第三回了。”青梧撇嘴,“山下那些世家,总以为多送几车金银就能求见少主。”

风语却盯着案上雀儿踩出的泥印,那歪斜的痕迹正压在舆图“青州”二字上。她想起原书这段剧情:此刻的苏容卿,该在青州官道遭遇柔妃派出的第一波死士。少年丞相的轿辇被毒箭射成筛子,血浸透他怀中准备弹劾李川的奏折。

“少主?”青梧见她久未应声,试探道,“要像前几次那样,用迷阵打发走吗?”

“今日来的是哪家?”

“陇西李氏,抬了二十箱聘礼,说是替太子求娶……”

“浇三桶冰水,连人带箱子扔下山。”风语蘸墨在舆图批注“河道西移七丈”,笔尖悬在青州上空顿了顿,终究只画了个朱砂圈。原书里苏容卿这一劫有惊无险,她没必要为注定活下去的人费神。

夜色染透窗棂时,风语照旧登上观星台。青铜浑天仪在她掌心转出细响,二十八宿的铜钉映着雪光,将紫微垣照得格外明晰。忽然有流星撕裂西北天幕,拖着的尾光竟泛出血色。

“帝星飘摇,将星陨落……”她蹙眉掐算,指尖猛地攥紧袖口。这星象对应的不是东宫李川,而是——

“少主!急报!”青梧提着裙摆冲上楼阶,发间沾的雪都来不及拂,“苏氏全族下狱,丞相苏容卿午时三刻……在朱雀门伏诛了!”

风语腕间的翡翠镯撞上浑天仪,当啷一声清响。不对,这比原剧情提前了整整两年。

藏书阁地宫烛火通明。风语展开刚送来的密卷,蝇头小楷记录着匪夷所思的变故:本该在三年后与裴文宣联手扳倒世家的苏容卿,今生竟提前给李蓉下毒,被当场擒获时还笑着将匕首捅进自己心口。

“疯了……”她抚过密报上暗红的血指印,那是潜伏在刑场的风氏暗卫匆忙拓下的。最后一页画着苏容卿刑场上的模样,素衣染血的青年仰头望着云麓山方向,唇边凝着似悲似喜的笑。

青梧突然轻呼:“这画角落有字!”

风语将烛台挪近,斑驳血渍间藏着极淡的墨迹,像是有人用指甲蘸血反复描摹。两个扭曲的字渐渐清晰——

【虎符】

她倏地起身,玉佩撞翻了朱砂盒。殷红粉末泼在《风氏族志》某页,正盖住段褪色的记载:“永昌三年,苏氏第七代家主持青铜虎符求娶,风氏第三任少主下嫁,约曰……”

阁外传来纷乱脚步声,守阁长老撞开门时,风语正将半枚生锈的虎符按进族志凹陷处。铜绿斑驳的残符与书页纹路严丝合缝,泛光的字迹浮现在空中:

【苏氏子孙持此符者,可求娶风氏嫡女。若风氏不允,虎符碎,婚约消。】

“难怪他今生突然发疯。”风语轻笑,指尖着虎符断裂处。原书里首到大结局都无人提及的婚约,竟被苏容卿在重生前最后一刻勘破。可惜这枚藏在苏家祠堂夹墙的虎符,终究没能赶上他的绝命局。

三日后,风语亲手将记载苏家结局的密卷锁进玄铁匣。青梧看着自家少主以朱砂在匣面画下古怪符号,忍不住嘟囔:“您既然早从星象算出苏家要亡,为何不……”

“你看这琉璃盏。”风语突然将茶盏举过烛火,跃动的光影在墙上投出狰狞兽形,“世人只见凶兽食人,却不见握盏之手。风氏既执掌天下秘辛,便要做那个永远不倾斜杯盏的人。”

子时的更漏声里,风语独坐观星台。浑天仪映着残月缓缓转动,她望着西北方新出现的辅星,忽然将虎符残片抛向夜空。

“若你真能重来一世……”呢喃散在风雪中,青铜古符坠地时裂成三瓣,惊起寒鸦无数。

百里外的乱葬岗,野狗撕咬的尸堆里,有人手指突然抽搐着抓住半截染血的婚书。雪粒落在他空洞的眼眶上,顷刻被翻涌的黑气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