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未来书社办公室。
落地窗外暮色渐沉，
沈佳宇的手机在实木办公桌上嗡嗡震动，
来电显示俞明远三个字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格外刺眼。
沈总。
电话那头，
俞明远的声音像被春风拂过的冰面，
带着久违的轻快。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与医院门口特有的嘈杂人声交织在一起。
我爸昨天出院了，
手术很成功。
沈佳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
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恭喜。
所以...俞明远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像是鼓足勇气才继续道：
想请你吃个饭，
当面道谢。
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空？
沈佳宇挑眉，
眼前浮现出俞明远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下，
磨出毛边的衬衫袖口。
看来这位向来节俭的医生，
在老人出院后终于舍得在人情世故上破费了。
明天吧。
第二天一早，
沈佳宇便从宁南赶往林青县，
傍晚七点整，
望海楼最僻静的听涛阁包间。
俞明远穿着件藏蓝色针织衫，
领口处医用手表的金属链若隐若现。
他正对着菜单反复调整餐具位置。
当沈佳宇推门而入时，
俞明远猛地起身，
手肘不慎撞翻了玻璃花瓶。
清水顺着桌布蜿蜒而下，
像一条透明的小蛇。
别紧张。
沈佳宇脱下定制西装随手搭在椅背上，
露出里面剪裁完美的白衬衫。
我又不是来催债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桌上被打湿的餐巾。
俞明远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连忙招呼服务员点菜。
清蒸东星斑、鲍汁扣辽参、瑶柱炖盅...每报一个菜名，
他的声音就低一分。
沈佳宇注意到他刻意避开了所有羊肉菜品，
想起档案里记载的老人术后忌口事项。
喝点什么？
俞明远翻开酒水单，
目光在茅台和威士忌之间游移不定，
指腹无意识地着标价数字。
普洱吧。
沈佳宇轻笑，
手指在杯沿画了个圈，
一会儿还要谈正事，
清醒点好。
服务员退下后，
包间陷入一种微妙的静默。
俞明远盯着茶杯中浮沉的茶叶，
忽然开口：
其实...请你吃饭不全是为了道谢。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佳宇挑眉，
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同时从西装内袋摸出银质烟盒。
他抽出一支烟含在唇间，
却并不点燃，
任由淡淡的烟草香在两人之间弥漫。
我爸的病。
俞明远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骨质疏松导致的椎体压缩性骨折，
在我们县医院就像感冒一样常见。
可我们能做的...
他的手指在桌布上无意识地画着椎体形状，
不过是打打杜冷丁，
输点唑来膦酸，
稍微严重点就只能看着病人疼到休克。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
那天在手术室，
我看着陈院士用O臂导航系统精准定位椎弓根，
骨水泥注入时的压力曲线实时投影在术野...
俞明远猛地攥紧拳头，
而我们医院的C臂机还是十几年前的老古董，
做台普通骨折复位要反复曝光七八次。
沈佳宇静静听着，
突然咔嗒一声按下打火机。
跳动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投下摇曳的光影。
我博士论文就是研究椎体成形术。
俞明远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
特别是针对老年患者的骨水泥改良方案。
如果能调整粉液比，
加入显影剂...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但在县医院？
护士长算过，
我每年主刀的脊柱手术不到二十台，
能用上骨水泥的不到五例。
拿什么做研究？
拿什么发论文？
服务员上菜的声响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俞明远机械地夹起一块鱼肉，
却在半空中停住，
任由酱汁滴落在雪白的餐布上。
沈佳宇慢条斯理地替两人斟茶：
所以，
你想跳出县医院？
他的声音很轻，
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划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啪的一声，
俞明远的筷子掉在骨碟上。
他深吸一口气：
我签了五年服务期，
违约金三十万。
顿了顿，
突然首视沈佳宇的眼睛：
但你能帮我，
对吗？
你早就算准了这一切，
从帮我爸联系专家开始。
沈佳宇终于点燃那支烟，
青灰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看过《未来简史》吗？
人类正从智人走向神人。
他弹烟灰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操作显微镜。
在医疗领域，
'神人'意味着基因编辑和纳米机器人。
但现在？
他突然冷笑，
大多数县级医院连基本的MRI都用不起。
俞明远皱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
沈佳宇将烟头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发出轻微的嘶声。
医疗资源的断层正在杀人。
你爸是幸运的，
因为遇到了我。
但更多像他这样的老人，
正在县医院的走廊里疼到抽搐，
却等不到一台像样的手术。
他忽然前倾身体，
白衬衫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我要创办'未来医疗'。
不做仿制药，
不搞带金销售，
只做两件事：
研发基层医院用得起的骨科微创技术，
搭建县域智能诊疗系统。
俞明远猛地站起来，
茶杯被撞翻，
褐色的茶汤在白色桌布上洇开一片不规则的图形。
你疯了？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知道研发一套智能导航系统要多少投入吗？
光是OrthoNav的专利授权费每年就要八位数！
所以需要你。
沈佳宇的目光像X射线般穿透力十足。
你有三甲医院没有的东西，
在基层摸爬滚打的实战经验。
他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
技术入股，
30%股份，
首期研发资金五千万。
团队、实验室、临床试验，
你全权负责。
俞明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文件上首席医学官的头衔在吊灯下闪闪发光，
像一块的糖果。
为什么是我？
他哑声问，
就因为你帮过我爸？
沈佳宇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因为我能看见未来。
他的指尖轻点太阳穴。
当县医院医生用我们研发的便携导航仪做穿刺，
当建筑工人花三千块就能做椎体成形术而不是吃安眠药止痛，
这难道不比在《柳叶刀》发论文更有价值？
俞明远沉默了整整十二分钟。
期间他的手指反复描摹着文件上烫金的公司logo，
汗水在纸张边缘留下淡淡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