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娇是被脑子里嗡嗡嗡的低语吵醒的。
不是人话,像是什么东西在生锈的铁片上刮蹭,还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死……都要死……”
“血……染红……”
她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红。
红盖头?不,更像是被血浸透的劣质绸子,闷得她喘不过气。身下晃晃悠悠,还有吹吹打打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轿子?
她下意识想抬手掀开这碍眼的红,手指却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低头一看。
嚯!
一双鞋。
一双红得瘆人、绣着诡异扭曲花纹的绣花鞋,正牢牢套在她脚上。
那低语的嗡嗡声,就是从这鞋子上传来的。
“诅咒……索命……”
南娇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是被诅咒吓的,是被气的。
她想起来了!
上一秒,她还记得自己胸口被剖开的剧痛,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意识模糊前,只看到林瑾之那张苍白又震惊的脸。
她把自己那颗多出来的、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心脏,硬生生挖出来,塞进了他濒死的胸膛里!
为啥?
因为他是她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啊!
因为她傻逼啊!
因为他快死了啊!
结果呢?
结果她再一睁眼,就在这破轿子里,脚上套着这双一看就不是好货的红鞋,脑子里还塞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
她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叫《锦绣囚笼》的宅斗文里,成了里面同名同姓、活不过三章的炮灰女配——南娇。
身份:天煞孤星,命格带煞,克亲克友克自己。被亲爹后妈一张“命书”卖给京城高门林家,给那个据说病得快嗝屁、需要“挡灾新娘”冲喜的庶子少爷林瑾之当老婆。
书里的南娇,嫁过去当晚就被红鞋的诅咒折磨,失足跌进荷花池淹死了。
死得透透的,连个水花都没扑腾起来。
而现在,她脑子里那个自称“系统”的玩意儿,正跟接触不良的破收音机似的,滋啦作响:
【滋…警告…宿主怨念值…超标…滋…世界线…崩坏…风险…滋…请…冷静…完成任务…】
“冷静你大爷!”南娇在心里咆哮,“老娘的心呢?!老娘那么大一颗心,挖出来喂了狗吗?!”
系统:【滋…核心能量…缺失…系统…即将…休眠…滋…请宿主…自求多福…滋——】
声音彻底断了。
南娇:“……”
很好。
非常好。
她,南娇,重生穿书,身负天煞孤星命格,脚踩索命诅咒红鞋,脑子里还有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破系统。
胸腔里,只剩下孤零零一颗心脏,此刻正伴随着被“挖心喂狗”的巨大愤怒,咚咚咚狂跳,震得她肋骨疼。
最他妈让她火冒三丈的是!
记忆碎片告诉她,她那个“挡灾”的对象,她那个据说快病死的便宜丈夫——叫林瑾之!
林!瑾!之!
跟她挖心救的那个白月光,同名同姓!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轿子停了。
外面传来喜婆尖利又带着点敷衍的声音:“新娘子下轿喽!跨火盆,驱邪祟,红红火火——”
驱邪祟?驱谁?驱她这个自带邪祟本体的天煞孤星吗?
南娇一把扯下那碍眼的红盖头。
动作太猛,头上的金钗步摇叮当作响,其中一支梅花形状的簪子,簪尖在昏暗的轿内闪过一丝冷硬的光。
她没管,弯腰就想去脱那双该死的红鞋。
那鞋却像是长在了她脚上,纹丝不动。反而那诅咒的低语更清晰了,带着一种恶毒的兴奋:“踩…踩过去…血…要血…”
南娇气得差点原地升天。
“行!你牛逼!你等着!”她咬牙切齿,放弃了脱鞋,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轿帘。
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
眼前是朱漆大门,高门大户,气派得很。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看“灾星”的厌恶和避讳。
地上果然放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喜婆见她自己掀了盖头,脸都绿了,尖声道:“哎哟我的少奶奶!这盖头怎么能自己掀!晦气!快盖上!跨火盆!”
南娇理都没理她。
她目光死死盯住大门里面。
几个仆妇推着一个轮椅,正缓缓从门内阴影处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一身大红的喜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清瘦。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微微抿着。他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只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
可南娇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张脸!
那张在她记忆深处,让她心甘情愿剜心相救的脸!
林瑾之!
真的是他!
一股滔天的怒火夹杂着剜心之痛瞬间席卷了南娇的西肢百骸!烧得她眼睛都红了。
好啊!
好啊!
她拼了命,挖了自己的心救他,结果他倒好!在这边活得好好的,还娶媳妇儿?!娶的还是她这个“挡灾”的倒霉炮灰?!
那他妈她的心呢?!喂狗了吗?!
“林、瑾、之!”南娇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挤出来。
轮椅上的男人似乎被这充满恨意的声音惊动,缓缓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
眼瞳是浅淡的琉璃色,像蒙着一层薄雾的寒潭,清澈又疏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南娇身上,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那眼神,彻底点燃了南娇最后的理智。
“你他妈……”南娇气得浑身发抖,抬脚就想冲过去。
脚上那双该死的红鞋却猛地一绊!
“哎哟!”
南娇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首挺挺地朝着轮椅上的林瑾之扑了过去!
“少奶奶!”
“少爷小心!”
惊呼声西起。
南娇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慌乱间,她的手胡乱挥舞,好死不死,一把按在了林瑾之的胸口!
隔着薄薄的喜服布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下胸膛的起伏,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一下,一下,敲在她的掌心。
那是她的心!
那是她剜出来塞进去的心!现在正在另一个人的胸膛里,跳得那么安稳!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南娇仅剩的那颗心脏里,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林瑾之那双近在咫尺的琉璃色眼眸。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手按上他胸膛的瞬间,那长长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南娇满腔的怒火和剜心之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她非但没退开,反而就着扑在他怀里的姿势,另一只手猛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脸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林瑾之!你的心跳得挺欢实啊?!”
“老娘的心,好吃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恨意和疯狂,清晰地传入了林瑾之的耳中,也传入了离得近的几个仆妇耳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喜婆手里的帕子掉了。
推轮椅的仆妇张大了嘴。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
这新娘子…疯了吗?一上来就扑倒病秧子少爷,还说什么…心…好吃?
林瑾之的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僵硬了一些。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这张因为愤怒而涨红、却依旧难掩艳丽的脸。
她的眼睛很亮,像燃着两簇地狱之火,灼热得烫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按在自己心口那只手的颤抖,那不是害怕,是极致的愤怒。
他沉默了几秒,薄唇微启,声音清冽平淡,没什么起伏,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
“这位姑娘。”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称呼。
“你的手,压到我了。”
南娇:“???”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压到他了?!
她压到他了?!
她恨不得把他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自己的那颗!他居然只关心她压到他了?!
“还有,”林瑾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那张气得快扭曲的脸,又缓缓下移,落在她紧紧揪住自己衣襟的手上,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你的力气,很大。”
南娇:“……”
她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她怒极反笑,揪着他衣襟的手更用力了,几乎要把他从轮椅上提溜起来,另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摸向了发髻上那支冰冷的梅花簪。
“我力气大?”她笑得咬牙切齿,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疯劲,“林瑾之,你信不信我现在力气更大点,把你那颗心……”
“少奶奶!”旁边的仆妇终于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尊卑了,尖叫着扑上来就想拉开南娇,“快放手!您这是做什么呀!少爷身子弱,经不起您这样啊!”
“滚开!”南娇此刻处于暴走边缘,手臂一甩,那仆妇竟被她甩了个趔趄。
她力气是真的大,也许是愤怒加持,也许是那颗天煞孤星的命格在作祟。
她低头,再次逼近林瑾之那张苍白淡漠的脸,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血腥气:
“林瑾之,装什么傻?你那颗心怎么来的,你他妈心里没点数吗?用老娘的命换你的命,很爽是吧?现在搁这儿娶妻冲喜,洞房花烛?你配吗?!”
林瑾之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看着南娇燃烧着恨意的眼睛,看着她额角因为激动而渗出的细汗,看着她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瓣。
然后,他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手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
他没有去掰开南娇揪着他衣襟的手,也没有推开她。
那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覆在了南娇按在他心口的那只手上。
南娇的手背瞬间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按住。
林瑾之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穿透她燃烧的怒火,看到更深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却清晰地钻进南娇的耳朵里:
“南娇。”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的心,”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点,然后缓缓下移,隔着她的手,点在了他自己的心口位置,那里正沉稳地跳动着。
“跳得很快。”
他顿了顿,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也很吵。”
南娇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