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钦书被他眼中疯长的执念骇得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庙墙。他强自镇定，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颤：“二柱！你出尔反尔，这是何意？”
“出尔反尔？”二柱咧开嘴，露出一抹惨然又狠厉的笑，在摇曳的火光中如同恶鬼，“我一个明日上了战场，指不定后日就曝尸荒野的短命鬼！”他突然暴起，将腰间的柴刀重重砸在供桌上，震得香炉倾倒，“难道，还不许我死前存一点私心？”
他猛地转向吴钦书，眼中血丝密布，裹挟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不然……咱们就一起死！你也别妄想什么科考功名了！”染血的刀刃指向书生苍白的脸，“黄泉路上，谁也别想撇下谁！”这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背蜿蜒而上。
吴钦书脸色煞白如纸，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竟被这亡命之徒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供桌上的烛火剧烈摇晃，在他惊惶的瞳孔里投下破碎的光影。
摇曳的火光中，吴清欢缓缓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二柱那张憨厚的脸，此刻这张脸上每一道狰狞的纹路都在扭曲。“他还是从前那个傻二柱吗？”这个念头在她心底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成婚便成婚。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在死寂的庙堂里格外刺耳。文书己定，我早该想开的……这世道，逃与不逃，成不成婚，横竖都是定局。”
她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火光映照下，她脏污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何必连累大哥的仕途？何必让母亲日夜悬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疼痛，“不就是成婚么？成了婚，我便不必再做逃犯，不必沦为大户人家的丫鬟……”声音渐渐低下去，化作一声叹息，“至少……还能陪在母亲身边。”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片落叶，却重重砸在吴钦书心上。他看见妹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是一个人在放弃所有希望后，才会有的眼神。
二柱阴冷的声音像毒蛇般缓缓爬进吴钦书的耳中：“妇人从夫籍，这可是《大乾律》。
“妻逃夫告，你妹妹若是不跟我回去，我便去县衙递状子，告她个背夫逃亡。”
大舅子哥，听说你刚过了县试？这逃妻之兄的罪名若是坐实了！那你的仕途可就真要断送。
二柱用尽手段，终于将这对兄妹逼至绝境。
吴钦书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二柱！你当初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找到清欢，就放她自由！”
二柱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声音如同淬了冰：“我是说过会放过她，可何时说过不与她成婚？”
他忽然俯身逼近，一把掐住吴钦书的下巴，“等明日拜完堂，我自会将她发卖。不先让她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旁人怎知她曾是我的人？又该如何名正言顺地处置？”
他猛地松开手，看着吴钦书踉跄后退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这戏若不做全套，你那好妹妹，吴清欢，这辈子都别想踏进安定村半步！”
“二柱兄说得在理这戏，确实要做全套。”
他原本盘算着带清欢去城中故交处暂避，可身后二柱如影随形的脚步声，生生掐断了这个念头。三人最终在这荒废的山神庙落脚……
半夜，吴清欢蜷缩在草席上，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二柱大剌剌地占据右侧，粗重的呼吸声吴钦书紧贴左侧墙壁……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庙内陷入浓墨般的黑暗。
二柱、吴钦书和吴清欢三人挤在一辆牛车上，慢悠悠地朝定安方向驶去。
正走着，迎面遇上了王叔的牛车。两车交错时，王叔眯眼一瞧，突然惊叫出声：“咦！这不是清欢吗？找到了？！”
他这一嗓子，引得同车的刘婆子也探出头来，眯着老花眼仔细打量：“哎哟，还真是清欢这丫头！可怎么瘦成这样了？”
“露宿街头，风餐露宿的，能不瘦吗？”刘婆子咂了咂嘴，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偏要往外跑，遭这份罪！到头来，还不是让人给逮回来了？”
旁边一个老汉闻言，也跟着摇头：“这丫头胆子忒大，竟敢逃婚！咱们村祖祖辈辈，可从来没出过这种荒唐事！”他咂摸着嘴，像是品着一桩奇闻，“活了大半辈子，今儿个可算开了眼了！”
“可不是嘛！”先前那人一拍大腿，来了劲儿，拿胳膊肘捅了捅刘婆子，“刘婆，你瞅瞅，咱村今儿可算炸了锅了！要不……咱掉头回去瞧瞧？这热闹要是错过了，往后可再没这么稀罕的戏码看喽！”
牛车缓缓驶回村子，远远就瞧见村口的大榕树下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老远就飘了过来。
“回来了！真回来了！”有人眼尖，指着牛车喊了一嗓子。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妇人踮着脚张望，几个半大孩子更是首接跑上前，围着牛车打转，嘴里还嚷着：“逃婚的新娘子回来喽！”
吴清欢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二柱和吴钦书一左一右护着她，脸色都不太好看。
“让开！都让开！”吴钦书沉着脸喝道，可看热闹的人哪肯轻易散去，反而凑得更近了。
刘婆子从后面挤上来，扯着嗓子喊道：“哎哟喂，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没看见清欢丫头脸都白了吗？赶紧散开，让人家回家歇着！”
王叔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有什么好看的？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道，可议论声却更大了。
“听说她是被人在县城的小客栈里找到的，差点就跟着个外乡人跑了！”
“啧啧，胆子可真肥，这要是我家闺女，腿都给她打断！”
“可不是嘛，吴家这回可丢大人了......”
吴清欢听着这些刺耳的话，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她死死咬着嘴唇，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自家院子。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可她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