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市的夜雨像无数细密的银针,刺在纪凌的脖颈上。
集装箱码头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将他和老奎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到了。"老奎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他捂着肋部。
远处,一个穿黑色雨衣的壮硕身影正向他们快步走来。
雨水顺着那人宽厚的肩膀流下,在路灯下闪烁着冷光。
来人掀开雨帽,眼睛却亮得惊人,"奎哥!我就知道你这老狐狸死不了!"
老奎咳嗽着笑了:"阿彪,少他妈废话。这是纪凌,没他我早喂鱼了。"
阿彪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纪凌,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停留片刻,又移向纪凌平静如死水的眼睛。
两人对视的瞬间,阿彪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上车说。"阿彪转身带路,雨衣下隐约露出腰间的凸起。
面包车后排堆满散发着鱼腥味的编织袋。
纪凌蜷缩在角落,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老奎坐在副驾,正和阿彪低声交谈,零碎的词句混在雨声中传入纪凌耳中。
"龙爷那边......"
"钱准备好了......"
"新身份......"
车窗外,春长市的轮廓逐渐清晰。
高楼大厦的霓虹在雨中扭曲变形,像某种巨兽的鳞片。
"到了。"阿彪踩下刹车,面包车停在一栋破旧居民楼前。
楼道口的灯泡忽明忽暗,像垂死者的呼吸。
403室的门锁生了锈,阿彪拧钥匙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屋内出乎意料的整洁,茶几上摆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
老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疼得龇牙咧嘴:"纪凌,你的。"
纸袋里是五沓捆扎整齐的百元钞票。
纪凌拿起一沓,新钞特有的油墨味钻入鼻腔。
他抬头看向老奎,后者正用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盯着他。
老奎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说好的五万。不过......想不想赚更多?"
阿彪在厨房烧水,不锈钢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叫。
纪凌将钱放回茶几:"什么意思?"
老奎压低声音,"我的人查到消息,当年坑我的那帮杂碎,现在都在春长混得风生水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我需要你这样的好手。"
纪凌的视线从老奎扭曲的脸移向自己骨节突出的双手。
这双手在监狱里学会了杀戮,在山野中学会了生存,却从未学会如何安分守己地活着。
"你需要我做什么?"纪凌问。
老奎的笑容扩大了:"命。你的命暂时借我用用。"
他指了指牛皮纸袋,"这些只是定金。帮我做完事,再加个零。"
阿彪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走出来,杯沿泛着可疑的黄渍。
他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水花溅到钞票上。
"奎哥,这小子靠谱吗?"阿彪毫不避讳地质疑,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老奎没回答,只是盯着纪凌:"考虑一下?"
纪凌拿起茶杯,劣质茶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他想起劳务市场那碗红烧肉的热气,想起监狱铁窗外的星光,想起老丁最后凝固的眼神。
五万块足够他消失在北方某个小城,但消失之后呢?
"好。"
老奎大笑牵动了肋骨的伤,笑声很快变成咳嗽。
阿彪不情不愿地扔给纪凌一条毛巾:"擦干净,明天带你去见龙爷。"
次日清晨,阳光刺破云层。
纪凌站在镜子前,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
合身的黑色夹克,深蓝色牛仔裤,还有阿彪不知从哪搞来的崭新运动鞋。
老奎在一旁满意地点头:"人靠衣装。"
阿彪开车带他们穿过春长市中心。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纪凌眯起眼,不习惯这样的明亮。
老奎递来一张卡片,"身份证。赵明,21岁,春长本地人。背熟地址。"
卡片上的照片是纪凌,但名字和出生日期全是假的。
纪凌着光滑的卡片表面,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不再是纪凌了,至少在法律上不是。
车停在一家名为"金樽"的高档会所前。
穿制服的保安看到阿彪,立刻打开侧门。
电梯首达顶层,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尽头是两扇雕花红木门。
阿彪低声提醒,"龙爷最近喜欢看拳赛。别乱说话。"
门后的办公室大得惊人。
落地窗前,一个穿暗红色唐装的中年男人正在喂笼子里的八哥。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子?"
老奎弓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龙爷好眼力。赵明,我远房侄子,手上功夫不错。"
龙爷转过身。
他约莫五十出头,鬓角微白。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
像两粒被盘得发亮的黑曜石,看不出任何情绪。
"试试?"龙爷突然说,指了指办公室角落的沙袋。
纪凌走向沙袋,活动了下手腕。
他没有花哨的起手式,只是站定,吸气,然后一拳击出。
"砰!"沙袋的吊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沙袋几乎呈九十度飞起。
龙爷的眉毛微微上扬。
龙爷走回办公桌,"今晚'红馆'有新人赛。让他试试。"
老奎喜形于色,连连点头。
阿彪的脸色却变得难看。
离开会所后,阿彪一把拽住纪凌的衣领:"小子,你知道'红馆'是什么地方吗?"
老奎拉开阿彪:"怕了?"
阿彪压低声音,"那是地下黑拳!上个月刚死过人!"
纪凌整了整衣领:"带路。"
夜幕降临后,"红馆"的热度才真正开始。
从外面看,这只是家普通的健身俱乐部,但穿过更衣室的暗门,震耳欲聋的声浪便扑面而来。
圆形场地中央是个铁笼,西周阶梯座位上挤满了亢奋的观众。
空气中混合着汗臭、酒精和血腥味。
纪凌跟在阿彪身后,穿过喧嚣的人群。
阿彪递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个身高近两米的巨汉,"你的对手叫'铁塔'。连胜三场了,专砸新人。"
老奎拍拍纪凌的肩膀:"别打死人,龙爷不喜欢闹太大。"
纪凌沉默地脱下外套,露出精瘦却肌肉分明的手臂。
观众席突然爆发出欢呼声。
铁笼里,一个满脸是血的选手正被抬出。
"下一场!新人'瘦高个'对战'铁塔'!"
绰号是老奎临时起的。
当纪凌走进铁笼时,西周响起一片嘘声。
与两米高的"铁塔"相比,他看起来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铁笼门锁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铁塔"俯视着纪凌,露出残忍的笑容:"小崽子,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纪凌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弓起背,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铃声响起。
"铁塔"像辆坦克般冲来,巨大的拳头带起风声。
纪凌侧身闪过,同时一记手刀砍在对方肘关节内侧。
"铁塔"怒吼着转身,却见纪凌己绕到他背后,一记膝撞精准命中腰椎。
巨汉踉跄几步,还没站稳,纪凌的肘击己重重砸在他太阳穴上。
观众席瞬间寂静,接着爆发出更狂热的呐喊。
"铁塔"摇晃着,眼神开始涣散。
纪凌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连续三记重拳轰在腹部同一个位置。
"砰!"巨汉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裁判数到十时,观众席己经沸腾。
"瘦高个!瘦高个!瘦高个!"
纪凌走出铁笼时,龙爷正站在通道尽头鼓掌。
他身旁的老奎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龙爷递给纪凌一杯琥珀色的液体,"不错。下周有场更刺激的,敢不敢?"
纪凌接过酒杯,劣质威士忌的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部。
他点点头。
回到临时住所己是凌晨。
老奎数着赢来的钞票,突然说:"我查到陈三的下落了。"
纪凌正在擦拭指关节上的血迹,闻言抬头。
老奎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光,"那杂种现在开了家建筑公司,专门帮人洗钱。下周拳赛后,我们开始第一步。"
窗外,春长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纪凌躺在床上,听着老奎的鼾声,第一次感到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漩涡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