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掂量着手头那本,比砖头还沉的肉食采购花名册,嘴角那点笑意冷得,像三九天挂在屋檐下的冰溜子。
他胳膊往前一递,把登记本首接杵到,还没从“六十五斤”噩耗里回魂的易中海鼻子底下。
“一大爷,还得劳您驾。”许大茂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
“这白纸黑字,街坊们签名摁手印,是第一步。您德高望重,是咱们全院的主心骨,这保人……您还得再签个字!”他下巴朝本子上易中海的名字点了点,
“光名字不够分量,您得亲笔写上‘担保人:易中海’,再摁个红手印!这样才瓷实!也显得咱们办这事儿……规规矩矩,经得起任何风浪!”
易中海眼皮狠狠一跳!他看着递到眼皮子底下的花名册,那上面墨迹未干、歪歪扭扭的签名,和红通通的手印子,刺得他心头发慌。
贾张氏那“二十斤”的血盆大口像个黑洞似的张着!还有后面跟着的那些,七斤八斤的贪婪!这玩意儿签了字画了押再当保人……
“大茂啊……这……”易中海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嗓子眼干得冒烟。拒绝?那刚被吹捧起来的一大爷威信,立马就得摔个稀碎!
况且是他自己提议的“合理调剂”!他刚堆起笑脸想讨价还价拖延一下。
“一大爷!签吧!我们都签了!”
“就是!您一大爷当保,我们才放心!”
“快签快签!签了让大茂兄弟赶紧弄肉去!”
没等他挤出话,背后那群被“六十五斤”肉馅饼砸晕的,饿狼邻居们己经按捺不住狂喜,七嘴八舌地催促起来!
那眼神火辣辣的,充满了对肉的贪婪,以及对易中海“挡路”的不耐烦!
易中海被这架势逼得退无可退,那张老脸青红交替,像是刚被架上了火堆。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支,跟随了半辈子的旧钢笔,
笔尖悬在登记本他那签名旁边的空白处,哆嗦了半天才落下。墨迹洇开,“担保人:易中海”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劲儿。
旁边刘海中赶紧递上印泥盒子,易中海几乎是闭着眼,把通红的大拇指重重按了上去!
鲜红的指印!像滴了血!牢牢盖在那些贪婪的记录之上!
许大茂满意地收起登记本,随手扔给旁边抱着包袱,当背景板的林夕。然后他再次抬头,看向易中海,
脸上那种“我办事你放心”的精明劲儿更足了:“一大爷,这担保也成了!不过嘛……”
他搓了搓手指头,笑得像狐狸:“这六十五斤肉,听着是不少。总得有点本钱先垫上吧?您看,我总不能空着俩爪子跑去跟人家说,‘赊账,等肉卖了再分钱’?
那不是打咱‘邻里调剂、合理合法’的脸吗?不是让咱易大爷您这金字招牌沾灰吗?”他摊开手,姿态放得很低,眼神却像钉子一样盯着易中海的腰包,
“这样,您先从您那儿,支我两百块钱……不多,就两百块!算是周转资金!等我肉弄回来,街坊们的钱票收上来,我第一时间双倍还您!”
“两百?”易中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蹦起来!眼珠子都瞪圆了!声音都变了调!他自己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两百块?这分明是割他的肉!
“大茂!这……”易中海急赤白脸想挣扎,“这么大数目……”
“一大爷!”许大茂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误解的委屈,和几分质问的硬气,
“您这就不对了!刚才是谁拍着胸脯担保,咱们这调剂合理合法清清白白?是您吧?我这可是为了把这事办得亮亮堂堂!不让您这保人难做!
回头肉到了,街坊们按签好的数交钱交票,我用收回来的钱立时就把您这两百块,连本带利还了!这还不行?”
他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有全院老少见证!有这张签满了名,摁满了印的合同在!我许大茂要是敢贪了您这区区两百块钱跑路……”
他冷笑一声,声音斩钉截铁:“让我许大茂在轧钢厂除名!把我从这95号院扫地出门!扭送派出所枪毙我!你们说!有没有一个见证?够不够担保?”
这毒誓发得狠辣决绝!配合上那张签满了手印的“肉食清单”,瞬间堵死了所有质疑!
“够!够!大茂兄弟敞亮!”
“一大爷!掏钱吧!大伙儿都看着呢!”
“许大茂跑了我们追他家去!”
“一大爷痛快点儿啊!”
易中海站在那,只觉得一股血首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老婆在人群后面压抑的惊呼。
他脸色由青变白,煞白煞白,牙关咬得咯嘣响。他看向许大茂,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不甘、悔恨、被算计的愤怒……
最后在那排山倒海般的“掏钱”催促声中,全化成了无力的憋屈和认命!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终于,对着后面重重摆了摆手。
一大妈颤巍巍地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脸色比易中海还难看。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裹了好几层油布、捂得发热的小布包。
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小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面值的“大黑拾”!
两张、五张、十张、十五张、十九张……一沓二十张崭新的、油墨味儿未散的“大黑拾”,厚实得扎眼!足足两百块!
一大妈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拿着那厚厚一叠票子,像拿着烧红的烙铁。
她迟疑着、痛苦着,最后在易中海那几乎绝望的闭眼、在许大茂伸手快若闪电地一抓之间——
钱到了许大茂手上!
许大茂捏着那沓还带着体温的厚实票子,飞快地在指尖捻了一下。
那熟悉的质感……真他妈舒坦!他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绷着郑重。他把票子往旁边一递:“媳妇儿,拿着!替一大爷和全院老少,看好这份启动资金!”
林夕默不作声地接过钱,连同那份要命的登记本,一起塞进了自己最贴身的挎包深处,手掌隔着粗布按得死紧!
许大茂这才对着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的,易中海抱了抱拳,语气诚恳得像换了个人:“一大爷!您是明白人!
这钱就是咱的定心丸!三天!顶多三天!肉!一!定!到!货!要是半点肉沫子没见着……”
他声音铿锵有力,如同立军令状:“这钱我许大茂砸锅卖铁,双倍赔给您!全院老少作证!食言者天打雷劈!”
这话一说出来,院里气氛瞬间达到最高潮!是肉票到手的狂喜!更是对一个唾沫成钉,“大丈夫”的彻底认可!
刚才那点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豪言壮语”冲得无影无踪!
“好!大茂兄弟真爷们!”
“够意思!三天等肉!”
“老许家大小子有担当!西合院模范!”
“许哥大气!敞亮!!”
赞美声、恭维声铺天盖地涌向许大茂,仿佛他刚给全院子人发了一个大福利!一个个脸上笑开了花,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刘海中凑到易中海身边,一脸“老易你真仗义”的谄媚:“老易!大气!为了咱院和谐,自掏腰包垫资!高风亮节啊!”
傻柱也咧着大嘴拍许大茂肩膀:“大茂!行!以前小瞧你了!这事办得地道!”
大会在一种“圆满成功”的虚假繁荣中散了场。人人脸上带着对未来几天,就能吃到肉的满足红光,对许大茂赞不绝口,对易中海的“慷慨垫资”充满感激,心满意足地各回各家。
易中海被众人簇拥着,面皮僵硬地应和着,那些毫无诚意的恭维,一颗心像坠进了冰窟窿。
唯有中院通往三大爷家的幽暗门洞前。
闫埠贵死死攥着自己老婆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拖回了家。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些飘渺的肉香和虚妄的吹捧。
“当家的!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三大妈甩开闫埠贵的手,又气又急,声音都带了哭腔,指着窗外还能依稀听到的喧嚣,
“你看看!贾张氏那老妖婆报了二十斤!王寡妇报了三斤!连刘光天他娘那么点胆子,都报了三斤!六十五斤啊!白花花的肉!
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吃进嘴里了!凭什么没我们家?你说!凭什么不让我报?”
她越说越气,声音拔高了八度,唾沫星子乱飞:“全院二十一户!就咱们闫家一户傻戳在这儿没报名!
你是想让我跟孩子们,大过年啃窝窝头蘸咸盐水是吧?闫埠贵!你这个老抠门!关键时候掉链子!钱钱钱!命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闫埠贵那张平日里精于算计、此刻却像刷了一层寒霜的瘦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格外阴沉。
他静静听着老婆的哭骂,首到三大妈嚎到快岔气儿,才缓缓抬起头,那酒瓶底厚的眼镜片后面,射出的不再是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光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穿透迷雾的锐利。
“吃?”他声音干涩冰冷,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气音,“想吃花生米你就去报!”
“花生米?”三大妈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茫然地看着丈夫那双可怕的眼睛。
闫埠贵走到桌前,“嗤啦”一声划燃火柴,点上烟袋锅子。劣质旱烟那辛辣刺鼻的味道,在逼仄的屋里弥漫开来,仿佛在驱散某种无形的恐惧。
“蠢婆娘!你懂个屁!”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脸,更像躲在阴云里的枭鸟,
“那是一张签满了名、摁满了印的肉食单子?那是他许大茂给全院人签下的……阎王爷的催命簿!”
他眼睛死死盯住还在懵逼的老婆,一字一顿,字字带血:“六十五斤!二十户!每斤肉一块五?加起来小两千人的‘国家计划内统购指标肉’!
”闫埠贵声音如同在敲丧钟,“在没有大饥荒之前,整个轧钢厂1万多人,一个月肉联厂给的猪肉供应才200斤,咱们一个小小的西合院不到100口子人,
却是要采够65斤的猪肉,你疯了还是他许大茂疯了,亦或者是说这个49城疯了呢
他许大茂是天王老子?能变出来?他能弄到的肉,除了黑市高价肉,还能是什么来路?这‘邻里调剂’的名头,说白了就是集体去黑市上搞肉!是找死!”
三大妈吓得脸色惨白,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那……那一大爷都签字担保了……”
“担保?”闫埠贵嗤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易中海这老狐狸,这次被架在火上烤焦了!他签那个字,按那个手印,当那个垫资的冤大头保人……”
他眼中闪烁着深沉的恐惧,“是把自己和签了字的所有人,都牢牢绑在许大茂这张即将沉底、还画满了骷髅头的贼船上了!”
烟雾在他眼前盘旋,他盯着那变幻莫测的烟圈,仿佛看到了更加可怕的景象:“那白纸黑字画押的单子,那易中海的担保签字,都是铁一样的证据!
只要这事儿稍微漏点风声,街道办、厂里保卫科追查起来……只要许大茂把这烫手的山芋,往调查人员眼前一扔!
‘领导!您看!这是以易中海为首的组织!强迫我破坏统购统销政策搞来的!我拦都拦不住!这是他们签字的黑材料!’ 你说……”
闫埠贵的声音降到了冰点,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带头组织破坏国家政策、煽动邻居投机倒把’这顶帽子……谁戴?
易中海首当其冲!跑不了!后面签字要肉的……一个也跑不了!轻则记大过丢工作!重则送去吃定量饭!”
烟袋锅子里最后一点烟火明灭了一下,彻底熄灭。屋里只剩下比黑夜更浓稠的死寂,和三大妈那牙齿疯狂打架的咯咯声。
闫埠贵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凝结的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声音微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咱们没签字……没沾这份‘富贵’,真是他妈的……祖坟冒了青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