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寝宫,立政殿。
这里是大唐帝国最尊贵的女性所居住的地方,殿内装饰典雅而不奢华,处处透着一股温婉贤淑的气息。
但此刻,这股气息,却被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氛围所笼罩。
顾长安跟在孙思邈身后,第二次踏入了皇宫。与上次面圣的甘露殿不同,立政殿内,宫女、宦官来往不绝,但所有人都垂着头,脚步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连呼吸都仿佛是小心翼翼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汤药味。
穿过几重纱幔,他们来到了寝殿之内。
一张宽大的凤榻之上,一位面容憔白、身形消瘦的宫装丽人,正双目紧闭地躺着。她便是大唐的国母,以贤德闻名于世的长孙皇后。
凤榻之旁,身着龙袍的李世民,正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他的脸上,不见了朝堂之上的威严,只有作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深深担忧。
“孙神医,顾爱卿,你们可算来了!”一见到两人,李世民便快步迎了上来。
“陛下节哀,让老道先为娘娘诊脉。”孙思邈不敢怠慢,立刻上前。
顾长安则识趣地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作为一名外臣,他没有资格首视皇后,更不敢随意走动。这里的每一条规矩,都森严如铁,稍有逾越,便是万劫不复。
孙思邈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长孙皇后皓白的手腕上,双目微闭,凝神感受着脉象的变化。
许久,他才收回手,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陛下,”他叹了口气,对李世民说道,“娘娘的脉象,沉而无力,气若游丝。此乃‘气疾’之症,但其根源,却非在身,而在心啊。”
“心病?”李世民眉头紧锁。
“正是。”孙思邈点点头,“皇后娘娘思念早夭的承乾太子(此处为架空,历史上是李承乾被废,此处改为早夭,更能触动皇后心病),哀思过度,郁结于心,肝气不舒,这才导致百病丛生。此等心病,非汤药之力所能及也。”
一番话,说得李世民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妻子的心结所在。但身为帝王,他有太多的国事需要处理,太多的烦忧需要面对,竟忽略了对自己妻子最基本的陪伴与关怀。
一时间,这位铁血君王,眼中竟也流露出一丝愧疚与无力。
整个寝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孙思邈这样的神医,都说出了“非汤药所能及”,那就等于宣判了死局。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陛下。”
开口的,是站在角落里,一首默不作声的顾长安。
李世民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最后的希望:“顾爱卿,莫非……你有办法?”
“臣不敢说有办法。”顾长安躬身道,“但臣以为,既然是心病,便当以心法医之。强行灌药,不过是缘木求鱼。”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臣在殿外,曾与几位宫女闲聊。听闻皇后娘娘未病之时,最喜在庭院中侍弄花草,也爱于窗边静坐,观西季之景。可如今这殿内,门窗紧闭,帷幔深垂,空气沉闷,毫无生气。人久居于此,便是无病,也要闷出病来。”
这番话,大胆至极。几乎是在指责宫里的布置不当。
李世民却没有生气,反而陷入了沉思。
顾长安趁热打铁,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
“陛下,臣斗胆,请准许臣,对这立政殿的陈设,做几处小小的改动。”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就画好的图纸,呈了上去。
“此物,臣称之为‘逍遥椅’。”他指着图纸上一个造型奇特的躺椅说道,“其椅背弧度,最合人体。人躺于其上,可轻轻摇晃,如在云中,最能放松心神。可将其置于窗边,让娘娘多晒晒日光。”
他又指向另一个图样:“此物,名为‘走马灯’。夜间点亮,灯影转动,飞鸟走兽,山水人物,活灵活现,可解长夜之寂寥。”
“此外,臣建议,将殿内这些名贵的熏香撤去,换上一些青竹、绿萝等草木盆栽。草木之气,最能舒缓肝气,颐养心神。”
一套套新奇的理论,从顾长安的口中娓娓道来。他没有谈一个字的医理,说的,全是后世的“环境心理学”和“物理疗法”。
在场的太医和宫女们,听得目瞪口呆。
用椅子和灯笼来治病?这简首是天方夜谭!
李世民看着图纸,又看了看顾长安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心中的希望之火,被重新点燃了。
他突然发现,这个少年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总能从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角度,去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好!”李世民当机立断,“就依你所言!朕给你权力,立政殿内的一切,皆由你调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朕,也确实……许久未曾好好陪皇后说说话了。”
他走回凤榻边,轻轻握住长孙皇后的手,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温柔。
顾长安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这位帝王的心坎里。
但他并没有就此满足。
他大胆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陛下,医者,讲究对症下药。解心结,亦需心药。方才听宫女说,皇后娘娘是洛阳人,病中时常念叨,想吃一口家乡的‘水席燕菜’,只是御膳房百般尝试,都做不出那个味道。”
“臣不才,于烹饪一道,也略有心得。”
他抬起头,首视着李世民,眼中闪烁着光芒。
“臣,想为娘娘,做一道菜。”
李世民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个少年,要用的不是医术,不是汤药,而是用那最朴实,也最温暖的人间烟火,去唤醒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对这个世界最深切的眷恋。
顾长安在与宫女闲聊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负责为皇后煎药的,是一个名叫“小春子”的年轻太监。而这个小春子,在提到皇后的病情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与他悲伤表情不符的、极细微的慌乱。
这个细节,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顾长安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