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长达十分钟的死寂!
小院里如同被无形的胶水凝固。七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像泥塑木偶般钉在原地。额头、鬓角的冷汗汇聚成溪,顺着脸颊脖颈往下淌,“啪嗒”、“啪嗒”地砸在青砖地上。
没人敢动!没人敢喘口大气!地上散落的那一堆嵌进地砖、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青砖,还有那把被李建国随意丢弃在桌上、黑洞洞枪口仿佛随时会噬人的54式,
像无形的寒冰锁链,勒紧了他们的咽喉与心脏!生怕一丝动静,就会引来那“无中生有”的恶魔,召唤出真正的死神之镰!
瘫在地上的虎哥胡宗南,脸色由死灰转为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
漫长的僵首后,他才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挣扎着、踉跄着试图站起来。腿软的像面条,手扶着打翻的桌腿才勉强稳住身形。
裤子裆部那大片濡湿深色的印迹,散发着难闻的腥臊,在惨淡的月光,和摇曳的灯火下格外刺眼。
胡宗南没有去管裤裆的狼狈,他甚至不敢低头看。几十年积攒的江湖大佬威风,今日被撕得粉碎!
他强行挺首有些佝偻的腰杆,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恐惧和屈辱。
他踉跄几步,走到桌边正对面,动作僵硬地对着,依旧安坐如山的李建国抱了抱拳。那抱拳的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谦卑,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李…李爷…” 胡宗南喉咙滚动,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风箱在刮铁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
“是我胡宗南…瞎了这对招子!有眼不识真泰山!”他用力吞咽,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
“您这通天的手段…神鬼莫测!是我胡老三这井底的蛤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真神仙!”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阴鸷狠戾的三角眼,此刻只剩下惊魂未定和后怕:“要早知道那聋老婆子,给我招来的是您这样的煞…
不,是您这样的奇人!”他急忙改口,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都不用您动手!我胡老三第一个冲上去,活剐了那老虔婆!拎着她脑袋瓜子来给您谢罪!”
胡宗南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万幸!万幸老天爷开眼!我胡老三还没来得及,犯下糊涂事!没有…
没有真的坏了您的大事!”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卑微的讨好:
“李爷!今天这梁子,是我胡老三瞎了眼撞上的!您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您划下道来!江湖事,江湖了!
只要胡老三办得到!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李建国看着胡宗南这副,彻底被打断了脊梁骨、恨不得跪地称臣的样子,脸上那抹冷厉的杀气终于缓缓敛去,嘴角勾起一丝志得意满的弧度。
赢了!赢得漂亮!赢得让这条地头蛇彻底心服口服!
“胡三爷,”李建国把玩着桌上那只空酒杯,声音恢复了几分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场子里的火气,全是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挑起来的!”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深意:
“胡三爷在道上混,讲的就是一个‘信’字!收了人家的‘买命钱’…”
他故意顿了顿,胡宗南的额头瞬间又渗出冷汗。“不办事?”李建国轻轻摇头,“那就坏了江湖规矩。”
“可替我李建国的敌人办事?”李建国眼神陡然锐利,“那就是跟我结死仇!”
他放下酒杯,身子往前探了探,目光如炬首刺胡宗南:“三爷是个明白人。这笔糊涂账,得清啊!”
胡宗南后背瞬间绷紧!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您…您说!胡老三洗耳恭听!”
“第一,”李建国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聋婆子给你的东西——一个子儿!一件玩意儿!全给我!立刻!马上!
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她出钱买的是我的命!这脏钱…不该留在你兜里烫手!东西交出来,她这条‘买命’的线儿,就断在你胡三爷这儿!
这江湖规矩…你也不算破了!”
胡宗南心中大石落下一半!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是!是!李爷您说得在理!这钱烫手!绝不能沾!阿彪!还他妈愣着干什么?”
他猛地回头,朝着角落里一个精瘦汉子嘶吼,声音因为急切而破音:“去我屋里!床头第二个暗格!
那个包着红布的金镏子,和那二十块大洋!全拿来!快!!误了事我扒了你的皮!”
那叫阿彪的汉子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地冲进内屋。
“这第二嘛…”李建国看着胡宗南惶恐的样子,语调微微拉长,带着一种敲骨吸髓的压迫感,“三爷刚才也说了,我李建国…
好歹也算有点名头的人物。平白无故被人‘买命’,脸都踩泥里了…这事儿,光撇清了买卖关系,可不够!”
他身体往后一靠,二郎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这张脸…”
李建国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睥睨着在场的所有人,“还有我这点身份…被三爷的人围着喊打喊杀,说要打包送个大礼包,嚷嚷着买腿送命…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49城有句老话:打烂的盘子沾血的手,洗不白啊!”
李建国盯着胡宗南的眼睛:“面子丢了,就得加倍挣回来!精神损失费也好,压惊费也罢…三爷,你是不是该给我李建国一个交代?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胡宗南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压惊费”?这分明是勒索!是喝血!可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不过分!不过分!李爷您说得对!太对了!”胡宗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
“都怨我胡老三手下,这帮不成器的东西!得罪了您这座真神!必须交代!必须赔罪!”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阿强!把账房钥匙拿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儿,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串黄铜钥匙上前。
胡宗南一把抓过钥匙,塞到另一个手下手里:“去!把柜子底下那个紫檀木匣子拿来!快去!”
手下迅速捧来一个沉甸甸、雕工精细的紫檀木匣。胡宗南接过,手都在抖。他无比肉疼地打开盒盖——
码放整齐的十根小金鱼(小黄鱼)!在灯光下闪烁着的光泽!
“李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权当给您压惊!也给弟兄们一点喝茶钱…”胡宗南捧着匣子,递到李建国面前的桌子上,心都在滴血。
李建国随意瞥了一眼匣子里的金光,收下了两个手下按过来的东西,而后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圈:“这钱嘛…能办事。但这江湖,交情比钱管用。”
他忽然话锋一转,抛出一个巨大的诱惑:“三爷刚才说我手段奇…这‘奇’,有时候也能干点正经‘奇事’。”
他盯着胡宗南骤然亮起的眼睛,声音带着意味深长的钩子:“胡三爷盘踞前门大街多年…
风头劲潇洒,但是仇家也不少吧?总有些钉子户碍眼?有些买卖…沾血的手不好伸得太长?”
李建国身体微微前倾,声音蛊惑如恶魔低语:“你我今日打出来的交情,那是过命的交情!”
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具欺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这种交情,往后是不是可以……互通有无?”
“比如说……”李建国拉长调子,眼神锐利:“胡三爷哪天遇上那种横在道上碍事、三爷自己动手怕惹一身腥的硬骨头…
或者有些你干不了摆不平的事,需要手特别‘干净利索’的人去办…”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
“我这人…本事不大,‘奇’倒是有一点。就喜欢接点‘有挑战性’的活儿。你说…咱们这‘不打不相识’的交情,是不是也能…‘深入合作’一下?”
胡宗南猛地抬头,浑浊的三角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恐惧之后,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兴奋和贪婪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这位爷的意思……
他脑子里飞快盘算:这奇人手段通神!能无中生有、隔空取物!要真能拉拢过来合作……那些明面上摆不平的死对头?那些眼馋又不敢伸嘴的肥肉?……
“哈哈哈!”胡宗南猛地爆发出劫后余生,又带着巨大惊喜的狂笑,之前的屈辱和肉痛,仿佛被一扫而空!
他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赶紧端起桌上那杯,之前要敬李建国、此刻却早己洒了大半的残酒:
“高!李爷!您高啊!真是…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呐!”他脸皮发红,语无伦次,
“化干戈为玉帛?那是场面话!您这才是真佛指路!点醒了我胡老三啊!‘共同利益’才是真兄弟!才是真江湖!”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把空枪,心有余悸,又看向李建国那只神奇的手,眼神变得无比灼热:“能结识您这样手眼通天的朋友!是我胡老三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什么交代不交代!往后您就是我胡宗南的亲兄弟!有财一起发!有难……”
而后胡宗南浑浊的三角眼,瞬间爆发出饿狼见血般的光芒!
之前裤裆的尿骚味还在,桌上那颗深嵌的木屑里的子弹,还在嗡嗡震颤,可那点狼狈和恐惧,被眼前泼天富贵般的机遇,瞬间冲得稀巴烂!
“都他妈杵着当门神啊?”胡宗南猛地扭头,对还僵在原地、汗流浃背的几个心腹厉声呵斥,
“滚出去!把住门!天塌了也别让一只苍蝇飞进来!老子要跟李爷谈大事!”
几个凶悍手下如梦初醒,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鱼贯而出,带上院门时动作都轻得,像怕惊了祖宗牌位。
院内只剩下杯盘狼藉,和两个刚刚经历生死交锋的男人。胡宗南深吸一口气,脸上强行挤出的谦卑瞬间换成一种,混杂着激动和贪婪的热络笑容,
亲自拖过一张还算干净的条凳,请李建国坐下,自己则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赤诚且急迫的滚烫:
“建国小兄弟!你这话!说得老哥哥我心窝子都烫了!”他搓着手,眼神灼热得能点烟,
“江湖水深,多个朋友多条活路!我胡老三混了几十年,求爷爷告奶奶也就图个平安富贵!最不愿意得罪的,就是兄弟你这样的‘真神仙’!”
他用力拍了拍胸膛,肥肉晃悠:“老哥哥今天把话撂这儿!往后在这前门大街!”
胡宗南大手一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或者说急于绑定,“不管是明面上挂公私合营牌子的买卖,还是犄角旮旯里不见光的营生,老哥哥我的买卖....!
”他竖起一根粗壮的手指,狠狠戳在油腻的桌面上,“都有兄弟你一成——干股,以后不管有事没事,建国兄弟每个月只需要,按时过来领取这一成干股的红利,
只要我胡老三活着一天,这一天的红利将不会少了,建国兄弟的!”
生怕李建国嫌少,他赶忙解释:“这一成是……”
话没说完,李建国突然抬手!
“停!”李建国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眼神锐利得像能剖开,胡宗南的心肝脾肺肾,“虎哥,敞亮!”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晃着杯子,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玩味:“一成干股,真不少了。我李建国虽然刚不了解这其中的猫腻,可也大概估摸得出…”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针,精准地锁在胡宗南骤然绷紧的脸皮上:“虎哥你看着家大业大,威风八面…
可顶着上面那么多尊神,各方打点,手下兄弟们要汤喝…掰着手指头算算…”
李建国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节拍,字字诛心:“落到你胡三爷自己碗里的…一个月能有…三成?顶多西成?这都得勒紧裤腰带,掐着指头过吧?”
他摊摊手,一脸“我懂”的表情:“一成干股!这就是从你胡三爷嘴里,硬生生往外抠肉!这份交情…这份心意…我李建国要是再嫌少…
”他目光扫过胡宗南憋得发红的脸,轻笑一声,“那可真叫不识好歹,寒了虎哥你的心了!”
这番话!精准!犀利!又带着点到为止的理解!
像把烧红的刀,切开虚浮的江湖豪气,露出底下血淋淋,又算计精明的利益链条!
胡宗南那张油汗混杂的脸,表情瞬间从急切解释变成了震惊,随即又化为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释然,和隐隐的敬畏!
这小年轻太他妈可怕了!不是手段通神!是他妈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自己这点底裤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胡宗南猛地爆发出真正快活的大笑,甚至伸出蒲扇大的巴掌,用力拍了拍李建国的肩膀(幸好李建国坐得稳),
“服了!老哥哥我算是彻底服了!李建国兄弟!通透!真他妈通透!比我这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还通透!”
他举起酒杯,脸上的热络真心多了几分:“既然兄弟这么敞亮!没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