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药庐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宫尚角如同一尊冰冷的煞神,伫立在寒玉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床上气息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弟弟,又猛地转向被侍卫匆匆架来的徐天青。
徐天青枯槁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侍卫身上,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他浑浊的老眼半阖着,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寒玉床上宫远徵心口那微弱却稳定搏动的位置,又仿佛穿透石壁,“看”到了药池中徐风语同样微弱的心跳时,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之中,终于无法抑制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难以置信的震惊!
狂喜!一种近乎癫狂的、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狂喜!
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悲怆的释然和……一丝冰冷的了然。
“呵……呵呵……” 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沙哑笑声,从他干裂的唇缝中艰难挤出。那笑声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看透宿命的苍凉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你笑什么?!” 宫尚角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死死锁定在徐天青身上,“锁魂印!共生断裂!他们为何还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巨大的疑问如同实质的冰锥,悬在每个人心头。
徐天青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动,最终落在了宫尚角那冰冷肃杀的脸上。他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用那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如同诅咒般的声音,缓缓说道:
“锁魂印……?”
“谁告诉你们……那是……锁魂印?”
如同平地惊雷!
宫尚角瞳孔骤然收缩!月长老捻针的手猛地一颤!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徐天青!
徐天青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仿佛在嘲笑世人的愚昧。他枯瘦如同鹰爪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又缓缓移向隔壁药池的方向,声音沙哑而沉重:
“那不是……锁魂……夺魄的……邪印……”
“那是……‘共生契’……”
“是……我徐氏……先祖……与……宫门……最初的……‘那位’……”
“以……血脉……和……秘法……结下的……最古老的……守护契约……”
“共生……同命……同源……同心……”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生死……相随……魂火……相连……”
他每说一句,都仿佛耗尽了巨大的力气,喘息变得更加艰难,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
“这丫头……心口的……不是……夺命的……烙印……”
“是……开启……共生……连接的……‘钥匙’……”
“也是……承受……另一人……伤害……与……反噬的……‘容器’……”
他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向寒玉床上气息微弱的宫远徵,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深沉的悲悯,有冰冷的了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体内的……双生蛊……”
“是……宫门……用无数……酷刑……和……剧毒……强行……培育……扭曲的……产物……”
“承载了……他……所有的……痛苦……暴戾……和……毁灭欲望……”
“是……失控的……共生契约……最黑暗……的……一面……”
徐天青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仿佛随时会断绝。但他浑浊的眼底,那片幽深的光芒却燃烧到了极致!
“共生……断裂……魂火……本该……同熄……”
“除非……”
“除非……有一方……在……魂灭……的……刹那……”
“以……自身……魂灯……为引……燃尽……残魂……强行……逆转……契约……”
“将……对方……从……比死亡……更深……的……虚无中……”
“拉……回来……”
他枯槁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点向了寒玉床上的宫远徵。
“他……做到了……”
“用……他……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执念……”
“点燃……自己……”
“把她……从……黄泉……路口……硬生生……拖了……回来……”
说完最后一句,徐天青如同耗尽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枯槁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浑浊的双眼缓缓闭上,只剩下极其微弱的气息。那佝偻的身影,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变成了一截真正的枯木。
石破天惊!
徐天青的话,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狠狠席卷了整个药庐!颠覆了所有人对锁魂印的认知!揭开了这缠绕着血泪和宿命的“共生契约”最残酷、也最震撼的真相!
宫尚角挺拔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晃了一下!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床上气息微弱却平稳的弟弟,又猛地转向隔壁药池的方向!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心疼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
是远徵!
是他在魂灭的刹那,用自身残存的一切作为燃料,点燃魂灯,强行逆转了契约!把徐风语从死亡边缘硬生生拖了回来!
宫尚角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握刀柄的手,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寒和暴怒,终于被一种深沉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所取代。
“月长老。” 宫尚角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沉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不惜一切代价。”
“救活他们。”
“本座……要他们……都活着!”
他的目光落在宫远徵和那堵石壁之后,如同立下了最沉重的誓言。窗外,深沉的夜色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鱼肚白,悄然爬上了天际。漫长而绝望的寒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药庐内,炉火被重新点燃,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月长老枯瘦的手指在金针上翻飞,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近乎虔诚的凝重。侍卫们无声而迅捷地传递着各种珍稀药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盏在生死边缘摇曳、却因彼此执念而重新点燃的微弱魂灯之上。
寂静中,唯有意识深处那两道紧紧相拥、彼此交融的温暖光芒,如同黑暗深渊中相互指引的星辰,无声地诉说着超越生死的牵绊。宫远徵冰冷的手指,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在虚空中,紧紧抓住了那只无形的手。
破晓的微光,终于艰难地刺穿了宫门上空沉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