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归小记

2052年5月25日,渝江北国际机场,冷冷清清的航站楼和候机大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几乎每个人都戴着一层薄面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神情肃穆。目光移到国际航班的登机口,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工作人员正趴在问询处的柜台上睡觉,登机口更是门可罗雀。

这时柜台上的提示灯闪烁了起来,耳麦里突然响起的人声直接把摸鱼的女生炸醒了。她魂不守舍地抬起头环顾一圈,随着又用手摸了摸身上,确认自已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一口气地靠在座椅上。

这时耳麦里再次响起那个男性的指示:C8登机口工作人员请注意,航班OQ246即将落地,请做好接应准备!

女生这才想起来自已工作人员的身份,这是她这周以来接待的第三个国际航班。自从战争开始以后,在相关政策约束下,民航国际航班数量锐减,有时候一天还接不到一架航班。要不是前段时间不小心招惹了地勤的主管,她也不至于沦落到来值守一个鲜有人至的登机口。

女生慌忙用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又掏出包里的梳子快速地临时打理了一下混乱的发丝,理了理工作服,再次确认周围的环境足够正常,这时外面的跑道上已经响起了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她急急忙忙地刷卡打开了过关闸口,然后仪态端庄地立在了出口通道前,准备进行接机、行李转运、备询等工作。

女生保持着姿态,但眼睛不停向着飞机的方向瞟。这份工作足够的无聊使她渐渐练出了不愿意轻易放过环境细节的本领,她看到飞机的运营公司,看到了飞机的起止地。哦,这是架从DM来的回程飞机。

女孩开始了头脑风暴。

——DM?现在能见到往西联北部国家去的航班可少见呐,那块区域基本上都是敌对势力,开设这种航班,要是运气不好碰上军队调动,那可是要丢命的……能去的估计也就这一条航线,走波罗的海东西轴,横穿!

——能坐上这架飞机的都是什么人?诶,上次好像遇到不少有钱人,西装革履,还跟着不少屁颠屁颠的随行人员,估计大部分是出海捞钱的——外交人员可不坐这个,至于其他的官方人员也不会闲得慌往外跑——毕竟命只有一条嘛,踏踏实实待着不好吗?

——能不能搭个线转个业啥的,这破工作老娘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

第一个走出廊桥出口的客人打断了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女生露出了职业微笑,一个一个地迎过这些归来的同胞们——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外国人,但应该也是这里的常客。

人流稀稀拉拉快到尾部时,走出来的一个年轻男性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人和之前出来的乘客不同,至少气质上不同,还有些熟悉感,他虽然也戴着薄面罩,但能勉强看出来其清秀的面容,整个人看上去青春洋溢,但眉宇间又散发着淡淡的文墨气息和稳重;身高不算出众,穿着一套整齐而普通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手提包——似乎是空的,看上去轻飘飘的毫无重量感。这是个大学生?女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愕得两眼放光,放在左手上的右手都不自然地握紧。

也许是自已的注视时间有些过长,年轻人也不由得在自已身上停留了目光,女生赶忙收回这份打量,微笑着说:“欢迎回国!”

这句话出口,原本只是瞥一眼的年轻人的眼神更奇怪了,他先是眨了眨眼睛,仿佛看错了什么,接着整只眼睛疾速放大,女生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但表面上依然不能表现出来尴尬和不爽的情绪。

年轻的男生意识到自已的失态,赶紧抖了抖手里的手提包,干咳两声,走出了通道,只留下女生在原地懵圈。

终于,长达两分钟的接待结束了,女生坐回了咨询台,心里仍然久久不能平静,不是她觊觎这位男性的风姿,而是他的气质让女孩想起了自已的一些前尘往事。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声呼喊:“你……你好?”

女生转过身,眼前俨然是刚才那个年轻男性。

“您好……您,您有什么事吗?”女生心中的紧张使她一度口吃。

“请问你……是不是叫……孟子苒?”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势如千钧地敲在了女生心上。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磕磕巴巴地回应道:“对……对,我是,您有……有什么事吗?是行李落下了?”

男生仿佛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震惊,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慌慌张张地朝包里掏了半天,女生看着他最后掏出来一张名片,然后怯生生地塞进女孩手里,鞠了个躬,飘然离去。

女孩百脸懵逼。

过了足足十多秒,直到那个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承重柱的背后,她才回过神,自顾自地感叹道:“这都什么事啊……又没丢行李,搞得慌慌张张像干了亏心事一样……我去!”

女孩手里的名片掉在了地上。她本人的眼睛如同两个一百瓦的大LED灯泡一样绽出惊疑的光,仿佛见了鬼一般,她一屁股跌坐在座椅上,大脑几乎宕机。

名片上写着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那个名字:

丁熵。

……

……

另一头,丁熵马不停蹄地逃出飞机场,甚至差点错过了来接机的组织同志。还好一只壮硕的手臂拉住了他,丁熵定睛一看,手臂主人的另一只手上还举着“欢迎丁熵博士归国”的亮光牌。

“嘿,你就是小丁同志吧?跑这么快是咋个了?我还以为你遭到特务追捕了嘞。”对面的男子大大咧咧地问候道。

丁熵摘掉薄面罩,毒辣的阳光和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眯着眼望着对方,点了点头。

男子哈哈大笑:“你看嘛,我就说没认错,我老陈看人一向准的很!”

男子随即呼唤十米外的另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方脸男性,让他过来。

“快来快来,找到了……小丁,介绍一下,我叫陈明,你怎么叫顺口就怎么来……这是渝江江北支部的二队长,化名张思源,你叫他张哥就行……反正你看上去比他年轻些……老张,这个就是小丁,不必多介绍了,资料你都看过。”

名叫张思源的男子向着丁熵伸出手掌:“欢迎回国!”

丁熵感受到这四个字与之前的不同,若说之前的四个字意味着一个归途里程碑,那么这次才意味着,自已真的到家了。

他伸出手,与张思源紧紧地一握。

“诶对,小丁,讲正经的,你刚才火急火燎地跑出来,真的没事吧?有敌情你葛是要及时汇报哈,这点是我方区域,有什么情况我们还是有能力控制住的……”

丁熵的脸再一次不自然地泛红了,他赶紧摇摇头,又摆了摆手,说:“真没事真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张思源呵呵笑道:“好哇,人家都说没事了,老陈你就不要深究了,来小丁,上车,我们带你去报到。报到完,你要有什么安排,那还是你自已的事;你要有什么任务,组织应该也会有相应的安排。”

丁熵点点头,几人一起坐上了一辆自动驾驶汽车。老陈毫无疑问充当应急驾驶员。

一路上,丁熵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街道繁荣异常,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穿过工业区时,这样的景象则在繁荣中伴随着肃穆——军队和军机随时待命守备在工厂四周,而背后的工厂则全功率开启、像一匹匹不知疲倦而精力充沛的骏马一般驮着整座城市和家国命运向前奔驰。

到了市区,丁熵能够看到,城市不仅没有因为战争变得萧索,反而更加繁盛,只不过林立的高楼明显比以前要少,街道上许多享受型消费的连锁店也变了店面。房屋的数量很明显增加了,鳞次栉比的小高层下是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是数千万的枢纽性的城市命脉。

丁熵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反而有触景而生的忧伤。

老陈原本想和丁熵唠几句,被副驾的张思源按下了,看着呆呆望着窗外的丁熵,他暗示老陈让小同志好好看一看新城市的面貌,说这对快速了解实际情况也有帮助。

丁熵目光的中断是因为镜片上突然弹出的通话窗口。

一个陌生号码。

他仿佛预料到了什么,深呼吸一口后,他犹豫了半天,硬是没有接下这通来电。电话最终草草结束。

仅仅半分钟后,又是同样的号码打来,丁熵慌了,心里翻江倒海卷巨澜,再一次成功按下了接电话的手。

敏锐的老陈迅速观察到了丁熵的异样。他问道:“小丁,出什么问题了?”

丁熵慌张地摇摇头,摆摆手,说:“没有没有……有个电话打给我。”

老陈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什么,打电话就接呗,我们不会偷听的,你放心大胆接。”

丁熵小声得几乎听不见地回了一句:“真的不能接啊……”

这时,那个号码第三次打进来,丁熵在两位前辈的注视下,终于鼓起120%的勇气,接通了这个号码,与此同时,他把早在心里演练了几十次的话题情景尽数搬了出来。

结果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传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性粗暴而愤怒的指责声:“丁熵!你搞什么名堂?我打你三个电话你才接,我还以为你被人劫机了!你特……你现在在哪里?”

丁熵眼神兀的一震,是舅舅!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没事我没事,单位上的同事来接的我,我正在他们车上。”心里一边暗骂自已递出去的那张名片。

电话那头沉默数秒,接着才道:“没事好……没事赶紧回家,地址有改动但不大,就在原来小楼西边的小区,4号楼,3层301号……你妈等着你回来吃晚饭呢。”

尴尬之余,丁熵也感受到,就在此刻,自已在归国后最后一支根,终于稳稳地扎回了熟悉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