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更,萧逸指腹着玉环内侧的刻痕。
月光穿透鮫绡帐洒在案几上,映得那圈楚国古篆泛着幽蓝的光晕。
他蘸着雪梨膏在竹简背面画符,琥珀色的膏体触到冰裂纹银盏的瞬间,竟浮现出十三个褪色的朱砂指印。
"相邦请看。"李斯捧着青铜鉴进来时,萤石粉末正在鉴面凝成燕国舆图,"昨夜收网的河灯里,藏着魏氏私铸的三铢钱模。"
牛青黛掀开漆盒的手顿了顿,二十枚边缘带齿的铜钱整齐排列,每枚钱眼都沾着星点靛青。
她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太庙祭祀时,魏冉腰间新换的蹀躞带正缀着这种靛青玛瑙——那是赵国商人特供的孔雀石染料。
"劳烦公主将这份礼单誊抄三份。"萧逸突然将玉环浸入雪梨膏,原本细若蚊足的"芈"字突然胀大数倍,在竹简上映出密密麻麻的粮仓暗账。
牛青黛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正是太后生辰时魏冉进献的南海奇香。
五更天的晨雾还未散尽,咸阳宫前的獬豸铜像结着霜花。
魏冉的玄色朝服下隐约露出金丝软甲,当他瞥见萧逸腰间那柄镶着燕纹的玉具剑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两下。
淳于越抱着竹简经过他身侧,袖口不慎扫落两片孔雀翎。
"诸卿可知何为'楚河汉界'?"秦王转动着镶红宝石的银勺敲击陶瓮,清脆声响惊飞檐下白鹭。
萧逸出列时,魏冉的党羽突然集体咳嗽,此起彼伏的呛声里混着三声鹧鸪啼。
牛青黛在屏风后攥紧帕子,看见萧逸的玄端深衣在日光下泛出奇异纹路——那是用萤石粉描的燕国军阵图。
当他展开誊抄的礼单,魏冉突然指着最末的指印大笑:"伪造太后印鉴可是死罪!"
"此印鉴乃二十年前楚宫旧物。"萧逸将玉环扣在竹简上,雪梨膏浸透的"芈"字竟与印鉴严丝合缝。
李斯适时呈上河灯中的钱模,在青铜鉴的反射下,每个齿痕都对应着魏氏封地的河道走向。
淳于越突然指着账册某处惊叫:"这些粮仓的储米数目,竟与燕军去年劫走的军粮分毫不差!"
老学者颤巍巍举起竹简,透过特定角度,那些墨字在晨光中拼成半片燕国死士的刺青。
魏冉额角青筋暴起,正要呵斥,忽见太后宫中的掌事女官捧着鮫绡帐碎片进殿。
银铃碎片在青砖上叮咚作响,每片内侧都刻着魏氏与赵国往来的密语。
他踉跄后退时,腰间玛瑙突然坠地,靛青染料在青铜鉴上映出私铸钱币的暗记。
"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秦王摔碎陶瓮,雪梨膏溅在魏冉朝服上竟滋滋冒烟——那里面掺着验毒的孔雀石粉。
当禁军扯开他的金丝软甲,内衬赫然是用燕国军旗改制,未完工的半片羽翼刺青正在锁骨处渗血。
日晷指针移向巳时,萧逸望着殿外新换的獬豸铜像。
牛青黛藏在袖中的手终于松开,掌心步摇的东珠不知何时裂开细纹,萤石粉末正顺着指缝漏进青砖缝隙,在阳光下凝成小小的燕尾形状。
宫墙外突然传来编钟声响,那是太庙方向在更换祀器——用魏氏私铸钱熔铸的新钟,正等着祭祀时第一声清鸣。
日晷的金针在青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牛青黛跌跌撞撞冲下汉白玉台阶时,步摇的璎珞缠住了腰间玉珏。
她索性扯断丝绦,东珠在掌心裂成两半,露出藏在其中的半片鮫绡——那是萧逸昨夜塞给她的密信,此刻浸透了泪水,墨迹在阳光下晕染成燕尾形状。
"慢些。"萧逸转身接住扑来的身影,玄端深衣上残留的雪梨膏清香与牛青黛鬓边的沉水香交缠。
他指尖触到她耳后细小的伤口,那是半月前在太庙暗格翻找证据时划破的。
牛青黛忽然咬住他肩头的螭纹刺绣,咸涩的血珠渗进金线,在阳光下竟折射出楚国占星图的纹路。
李斯抱着新制的《考课令》竹简退到廊柱后,看见淳于越正用青铜鉴反射的光斑逗弄池中锦鲤。
老学者袖口漏出的孔雀石粉末落入水中,那些红白相间的鳞片突然泛起靛青光泽——正是魏冉私铸钱上的暗记颜色。
禁军统领擦拭着新换的獬豸铜像,突然发现底座刻着三行小篆,细看竟是萧逸改良的《效律》条文。
"你的心跳声..."牛青黛贴在萧逸胸口呢喃,"比太庙编钟还要震耳。"她指尖划过他锁骨处的结痂,那里前日还印着燕国死士的毒镖痕迹。
萧逸突然握住她手腕,将裂开的东珠按在宫墙缝隙,萤石粉末顺着砖缝流淌,渐渐凝成咸阳周边的河道图。
三声编钟清鸣自太庙方向传来,惊飞了檐下的雨燕。
牛青黛望着那些衔泥的飞鸟,忽然想起昨日在太后宫中看到的燕巢——那些混着金丝软甲碎片的泥浆里,分明裹着半片赵国密探的符节。
萧逸的体温透过湿透的中衣传来,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翟衣下摆竟沾着雪梨膏,在青砖上拖出楚国星宿的轨迹。
"参见相邦!"
年轻官吏们的呼声惊散了池中锦鲤。
萧逸松开怀抱时,牛青黛的步摇恰好勾住他腰间玉具剑的燕纹璎珞。
两人踉跄半步,剑穗上坠着的青铜鉴碎片突然映出奇异光晕——那些李斯昨夜布在宫墙各处的萤石粉末,此刻正沿着砖缝流向魏冉旧邸方向。
淳于越颤巍巍捧来新刻的《为吏之道》简册,老迈的嗓音带着掩不住的激动:"相邦请看,这用孔雀石粉调制的朱砂..."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某处条文,暗青色的字迹在日光下突然变成血红。
牛青黛注意到简牍边缘的齿痕,竟与私铸钱的缺口完全契合。
萧逸抚过简册上未干的墨迹,指腹沾着的雪梨膏突然开始发烫。
他望向宫门处新换的獬豸铜像,发现禁军正在往铜像爪间悬挂竹牌——那些记录官员考绩的木牍在风中碰撞,发出类似赵国密探传递讯号时的骨笛声。
暮色渐浓时,牛青黛在偏殿为萧逸重新包扎伤口。
她故意将鮫绡纱布缠成蹀躞带的样式,指尖拂过他后背未愈的鞭痕——那是上月追查粮仓案时受的廷杖。
萧逸突然闷哼一声,掌心的国运符印泛起微光,牛青黛的泪珠坠在符印中央,竟凝成半枚楚国虎符的形状。
"公主可知..."萧逸转身握住她发抖的手,将染血的纱布按在案几地图上,"这些血迹对应的粮仓位置,正好能连成燕国死士的刺青图案。"
牛青黛的耳坠突然脱落,玛瑙珠子滚进地板缝隙,在萤石粉末中映出赵国商人特有的记账符号。
更漏声响起时,李斯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盏进来。
牛青黛接过陶碗的瞬间,瞥见药汤表面浮着的雪梨膏正拼成"邯郸"二字。
她佯装失手打翻药盏,看着褐色药汁在地面蜿蜒成魏冉曾经管辖的河道图,而那些未化的雪梨膏碎块,恰好堵住了通往赵国边境的要塞标记。
萧逸望着窗外新升的星宿,袖中的国运罗盘突然开始震颤。
牛青黛替他系上玉环时,发现内侧新刻的楚篆比往日多出三笔——那正是昨日太后在密诏上按的凤印纹路。
夜风卷着焚烧账册的灰烬扑进窗棂,有几片未燃尽的竹简残片上,隐约能看见"齐盐""赵马"的字样在火星中明灭。
宫墙外传来守夜人梆子声,牛青黛突然按住心口——她贴身藏着的半枚虎符正在发烫。
萧逸的玉具剑无风自动,剑鞘上的燕纹在月光下诡异地扭曲成赵国图腾。
两人对视时,檐角铜铃突然齐声脆响,惊醒了沉睡的雨燕,那些黑色身影掠过新月时,羽翼下闪过靛青色的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