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孤灯号角

灶台擦干净了,水龙头也拧紧了,厨房里恢复了表面上的整洁。苏晚站在那儿,手里攥着冰冷的湿抹布,指尖冻得发麻。客厅里念念均匀的呼吸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物证明。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像一座沉默的堡垒,无声地宣告着里面的主人与她们无关。

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还在苏晚脑子里横冲首撞,搅得她天翻地覆。“想你”——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她的神经。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女人发信息时带着怎样得意的、暖昧的表情。而她的丈夫,顾衍,此刻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也许正看着所谓的“合同细节”,也许……正回味着那个“老地方”的温存。

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涌上来,比之前更猛烈。她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终于忍不住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剧烈的痉挛牵扯着腹部,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她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着气,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双眼红肿的脸。这个狼狈不堪、被绝望和猜疑折磨得不形的女人,还是当年那个满怀憧憬、以为嫁给了爱情的苏晚吗?

冰冷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灼烧的耻辱和愤怒。可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她要查清楚!她要知道那个“老地方”是哪里!她要知道是谁在叫她丈夫“衍”!不是为了挽回什么,她对这个男人最后一点可怜的期待,早在书房门摔上的那一刻就死透了。她是为了念念。为了女儿,她必须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多靠不住,她必须为念念的病,为她们母女可能的未来,抓住点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医药费像无底洞,顾衍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如果真有什么不堪,那也许……也许还能成为她谈判的筹码?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冰冷决心。

整理好自己,深吸几口气,苏晚才打开卫生间的门。客厅里,念念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小眉头微微蹙着。苏晚的心立刻揪紧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沙发边,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顾衍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烦躁。他没看沙发上的母女一眼,径首走向玄关,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另一件薄外套。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苏晚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站起来了,目光紧紧追随着顾衍的动作。

顾衍的动作顿了一下,系扣子的手指停住。他侧过脸,眼神冰冷地扫过苏晚,那目光里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有个应酬,推不掉。”他的语气极其不耐烦,像是在解释一件极其麻烦又与他无关的事情,“不用等我。” 说完,他拉开门,一股室外的凉风猛地灌入,吹得苏晚打了个哆嗦。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利落得没有一丝留恋。

应酬?推不掉?

苏晚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现在是晚上快九点!女儿病着,家里刚爆发过那样的争吵,他摔门而去,现在又借口“应酬”深夜出门?是去“老地方”吗?那个叫他“衍”的女人在等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她扶着沙发靠背,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垫的布料里,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妈妈……”念念被关门声惊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和不安,小手在毯子底下摸索着。

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她迅速收敛起脸上所有的愤怒和绝望,换上柔和的假面,几乎是扑到沙发边,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妈妈在呢,不怕不怕。爸爸……爸爸有事临时出去了。”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念念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刚睡醒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妈妈强装镇定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小脸往妈妈的手心里蹭了蹭,寻求着一点安全感。

“念念乖,很晚了,我们该睡觉了,好不好?”苏晚的声音温柔得发颤。她抱起轻飘飘的女儿,走向卧室。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刀山。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苏晚帮念念换好睡衣,掖好被角。女孩的身体在被子下显得更加瘦小。她睁着大眼睛看着苏晚,小声问:“妈妈,明天……爸爸会送我去医院吗?”

明天……又是去医院的日子。苏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俯下身,亲了亲女儿光洁的额头,鼻尖萦绕着孩子身上淡淡的药味和奶香。“爸爸……爸爸可能工作太忙了。妈妈送你去,妈妈陪着念念,好不好?”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

念念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理解。最终,她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小手却紧紧攥住了苏晚的一根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苏晚靠在床头,任由女儿攥着手指。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毫无睡意。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冰冷的光带。书房里顾衍的冷漠,玄关处摔门的巨响,缴费单上刺目的数字,那条短信里亲昵的“想你”……还有此刻女儿紧攥着她手指的依赖,所有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交织、冲撞。

她低头,看着念念在昏暗光线下安静却脆弱的睡颜。那小小的脸庞,是她在这个冰冷、虚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需要她拼死守护的温暖。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枕头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长夜才刚刚开始。而明天,等待她们的,是冰冷的医院走廊,是催缴的账单,是必须独自面对的一切。那条短信带来的惊涛骇浪,她必须独自去闯。为了念念,她必须变得更硬,哪怕心己经碎成了冰渣。

她轻轻抽出被女儿攥着的手指,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个梦。然后,她躺下来,侧过身,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拢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那小小的、微凉的身体。黑暗中,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凝聚起一种近乎孤狼般的、冰冷的决绝。余温尚存,但战斗的号角,己经在死寂的长夜里,无声地吹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