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巫山蛊影

渡船在晨雾中摇晃,船舱内的青铜灯盏映出西道交叠的影子。夏知秋裹着老罗头的蓑衣,腕间的北斗烙印仍在隐隐发烫。黎若桐解下腰间铃铛串,九个饕餮纹青铜铃在桌面拼成残缺的星图,银镯上的裂痕泛着诡异的蓝光。

"通冥蛊请来了?"夏知秋的指尖无意识玉璋碎片。她注意到黎若桐的右耳垂多了枚青铜耳钉,钉面刻着黎氏族徽——那是只有大巫继承人才有资格佩戴的"听蛊钉"。

黎若桐从蜡染布包中取出个竹筒,筒身缠满浸泡过尸油的麻绳:"在祖祠血池泡了三天三夜,差点被噬心蛊当祭品。"她旋开筒盖的瞬间,舱内温度骤降。三只通体透明的蛊虫蜷缩在冰晶中,虫背浮现出类似甲骨文的天然纹路。

老罗头的烟袋锅突然明灭不定:"这蛊虫怎么透着三星堆青铜器的锈味儿?"

"因为它们是在青铜棺椁里养出来的。"黎若桐用银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冰晶表面。蛊虫突然舒展身躯,露出腹部密密麻麻的青铜色复眼,"巫山禁地的蛊窟深处,藏着七具刻满纵目纹的青铜棺。每具棺里都沉睡着黎氏先祖的伴生蛊——这些蛊虫的幼虫,要吞食青铜锈才能成活,"虫体透明的腹腔中,细如发丝的青铜脉络清晰可见。

渡船的青铜灯在江雾中摇曳,将黎若桐脖颈处的灼痕映得泛青。她指尖抚过蜡染布包上的水波纹,忽然抬头望向巫山方向:"通冥蛊不是请来的,是拿命换的。"

巫山神女峰

月光如淬毒的银针,将神女峰嶙峋的崖壁刺得千疮百孔。黎若桐赤足踏过祭坛时,青铜卦盘上凝结的夜露突然沸腾,九枚千年龟甲在震卦位接连炸裂,飞溅的碎片割裂她的脚踝,鲜血渗入盘面"离"字卦纹,竟燃起幽蓝鬼火。

"桐丫头!"族老们的叱骂裹着腥风卷来。十二位白发巫祝手持人骨卦杖,在祖祠檐下围成天罡阵。檐角青铜铃铛串突然齐声崩断,坠地的铜铃滚到黎若桐脚边——那些铃身雕刻的纵目人面正渗出黑血,五官在月光中诡异地蠕动,仿佛要将她的倒影吞入铃腔。

悬棺崖传来朽木摩擦的呻吟,三千具巫棺在夜风中摇晃如齿。最古老的七具柏木悬棺表面,鱼凫王冠纹正在褪去青苔,露出下方用蓼花汁书写的殄文。黎若桐的银耳钉突然发烫,耳垂渗出的血珠坠入卦盘凹槽,将"坎"位青铜锈蚀出北斗状孔洞。

"血池里沉着黎九娘的七情六欲!"大族老挥舞蛇头杖,杖头镶嵌的三星堆玉璋泛起血光。那玉璋缺口处探出半截青铜根须,须梢缀着颗干瘪的人头——正是三百年前那位以身饲蛊的先祖头颅,"她夜夜在池底哭棺,指甲都抓穿了七层青铜椁!"

黎若桐扯开靛蓝袖口,小臂内侧的甲骨文刺青突然暴凸。当她的血珠滴在禁地青铜门环时,纵目人面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眼眶中嵌着的玉璋残片。残片与她的银耳钉产生共鸣,整扇门扉突然渗出沥青状液体,在门面汇成《巴巫札记》缺失的"饲蛊篇"。

"看这血引符!"二族老突然掀开卦袍,露出胸口溃烂的青铜树纹。树根处缠绕着发黑的脐带,脐带另一端竟连着祖祠梁柱下的青铜瓮,"当年你娘就是偷入禁地,才被蛊虫噬尽五脏......"

黎若桐的银簪突然炸成齑粉。她将染血的掌心按向青铜门,门环纵目人面的瞳孔骤然收缩,整座山体突然震颤。悬棺崖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七具柏木棺椁应声开启,棺中飞出成群青铜甲虫,虫翼振动的频率与她的心跳完全同步。

"先祖若真有灵——"她扯断颈间蛊链,链坠的青铜饕餮突然活过来般咬住门环,"就该知道秦家的饲龙阵若成,巫山七十二寨的婴孩都要填了青铜瓮!"

山风突然静止。所有悬棺停止摇晃,棺盖表面浮出三百六十个血手印。黎若桐耳畔响起空灵的埙声,那曲调正是儿时母亲哄她入睡的《引魂谣》。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青铜门轰然洞开,腥风裹着铜锈味喷涌而出,将她靛蓝的裙裾染成墨色。

"当年夏明恪用半条命换回巫山七寨平安,如今该我们黎氏还债了。"她扯开衣襟,心口青铜树纹的根系突然暴长,在石板烙出北斗阵图。围观的族人们惊呼后退,檐角青铜铃铛齐声炸裂。

黎若桐的绣鞋刚跨过第三道石门,靴底便传来诡异的黏腻感。她将火折子压低,照见地面蜿蜒的青铜纹路——那些嵌在青石里的金属脉络竟如血管般微微搏动,每一次起伏都带起暗绿色的锈粉升腾。洞顶垂落的锁链突然相互撞击,数千具风干尸骸随之晃动,心口处的青铜树纹根系簌簌抖落玉屑,在火光中折射出星芒。

"喀...喀喀......"

一具悬尸的颌骨突然开合,空洞的眼窝里钻出半透明的蛊虫。黎若桐的银耳钉骤然发烫,

耳垂渗出的血珠尚未滴落,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飞向血池方向。她顺着血珠轨迹望去,只见百丈外的池面泛着金属光泽,池边矗立着七尊人面蛇身的青铜像,每尊神像掌心都托着盏头骨灯——灯油是从悬尸颅顶凿孔接取的尸蜡。

当她的赤足踏入血池边缘时,池中突然浮现三百六十个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浮着枚刻字的甲骨,那些殷商时代的殄文正在青铜液中溶解重组,拼出《巴巫札记》遗失的"饲蛊十诫"。池底的青铜棺椁发出闷响,北斗阵型开始逆时针旋转,棺盖饕餮纹的利齿间渗出黑雾,在空中凝成黎九娘临终前的诅咒:【取蛊者永囚血池】。

"先祖恕罪。"黎若桐扯开襟口,心口青铜树纹的根系突然暴长。当第一滴血落入池水的刹那,整片血池沸腾如熔炉,青铜液翻涌着凝成七条巨蟒,蛇身鳞片分明是缩小的人面悬棺。她甩出腰间铃铛串,九个饕餮纹青铜铃撞上岩壁,在洞窟内激荡出摄魂雷音。音波触及蛇身的瞬间,数以万计的蛊虫破鳞而出,虫翼振动的声浪与锁链共鸣,震得悬尸如秋叶簌落。

最近的青铜棺突然炸裂,碗口粗的青铜根须破棺而出。那根须表面布满人面疣突,每个疣包都嵌着枚巫祝的乳牙。末端肉瘤裂开的血口中,黎九娘腐朽的声带仍在嘶吼:"擅动......禁蛊......"根须横扫而过,池中青铜巨蟒同时昂首,毒液如箭雨倾泻。

黎若桐旋身跃上蛇首,靛蓝裙摆被腐蚀出万千孔洞。她将银簪刺入蛇眼,簪头饕餮纹突然咬住蛇颅内的玉璋核心。当巨蟒痛苦翻滚时,她借力跃向棺阵中心,指尖触到北斗天枢位的棺椁底部——那里嵌着的三星堆神树残叶突然立起,锋利的叶缘割破她掌心,鲜血浸透叶脉的瞬间,七具棺椁同时迸射青光。

"咔嗒——咔嗒——"

机括运转声如骨节爆响,棺底暗格应声弹开。三只通体透明的蛊王振翅而起,虫腹三百

六十枚复眼折射出整座巫山的地脉图。黎若桐的青铜树纹突然蔓延至脖颈,根系与蛊王翅翼上的星轨完美契合。当第一只蛊王停驻她眉心时,池中青铜液突然倒卷,凝成黎九娘完整的灵体——那灵体心口插着半截桃木剑,正是当年夏明恪镇压怨魂的法器。

黎若桐浸在冰凉的青铜液中,耳畔回荡着三百年来七代巫觋的怨泣。血池突然翻涌如沸,七具青铜棺椁的饕餮纹裂开猩红瞳孔,棺盖缝隙中伸出无数半透明的蛊虫触须,缠住她的脚踝向池底拖拽。她反手将银簪刺入锁骨处的青铜树纹,暗红血线顺着根系注入池水,整片血池突然凝成巨大的青铜鉴。

黎若桐坠入由人骨垒成的祭坛,三百六十具婴孩颅骨的眼窝中燃起磷火,映出中央青铜柱上的冰晶蛊匣——匣面锁孔呈北斗七星状,每处凹槽都嵌着片带血的玉璋残片。

"叮——"

她扯断颈间银链,七枚家传青铜铃精准嵌入锁孔。当最后一枚铃铛归位时,匣内传出骨

骼错位的脆响,三只通体透明的蛊王破冰而出。它们的复眼由玉璋碎片拼成,翅翼纹路与洞

顶悬尸的青铜纹共鸣震颤,腹腔内游动着《连山易》卦象。

黎若桐的指尖触到冰晶蛊匣的刹那,袖中特制的青铜竹筒突然震颤。这是用巫山绝壁的雷击竹所制,筒身缠绕着浸泡过黑狗血的蓑衣绳,九道黎氏禁咒以朱砂混着玉璋粉镌刻其上,在幽光中泛着血色纹路。

"请蛊入瓮!"她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向竹筒。筒口的饕餮纹突然睁眼,青铜铸造的兽嘴大张,发出摄魂的铃音。三只通冥蛊王振翅欲逃,却被竹筒内壁的磁石阵牵引——那是嵌在筒底的七枚三星堆青铜贝币,经夏明恪当年改良的"归墟阵"正泛着幽蓝光芒。

为首的蛊王复眼突然迸射青光,翅翼上的星轨与洞顶悬尸的青铜纹产生共鸣。黎若桐迅速结印,银簪在竹筒表面划出"坎离锁魂符"。当第七道符纹完成时,竹筒内突然伸出二十七条青铜丝,每条丝线末端都缀着枚刻有殄文的巫祝乳牙。

"叮——"

乳牙撞上蛊王翅翼的瞬间,青铜竹筒表面浮凸出黎九娘的面容。那张由禁咒凝成的虚影

张开嘴,唱出《巴巫札记》失传的"安魂调"。蛊虫的振翅频率逐渐与曲调同步,透明身躯泛起青铜锈色,最终化作三道流光没入竹筒。

"封!"黎若桐将沾血的银耳钉按向筒口。耳钉上的饕餮纹突然咬合,青铜兽嘴死死叼住筒盖。竹筒内部传来沉闷的撞击声,筒身禁咒接连亮起,在表面形成北斗状的能量网。那些试图破壁而出的蛊王触须,每次触及咒网便腾起青烟。

洞顶突然坠下半截青铜锁链,链尾拴着的巫尸五指成爪。黎若桐旋身避让,顺势将竹筒贴地滚向祭坛边缘。筒身触及池畔人鱼膏灯的瞬间,灯油突然沸腾,在竹筒外围凝成七重青铜结界——这是夏明恪当年布下的后手,灯座暗藏的玉璋碎片正与竹筒禁咒共鸣。

"咔嗒!"

当最后一道结界成型时,竹筒表面的饕餮纹突然闭目。黎若桐迅速用浸过蓼花汁的蜡布

裹住筒身,那些游走的青铜锈迹立刻凝固成封印层。她将竹筒系在腰间银链上时,隐约听见筒内传来蛊王啃噬青铜的声响,但禁咒形成的星轨立刻将躁动镇压。

巫山血途·断桥杀机

晨雾在林间翻涌如活物,黎若桐腰间的青铜竹筒突然发出蜂鸣。她倏地收住脚步,一缕断发被无形的利刃削落——前方古槐垂落的根本不是藤蔓,而是浸透毒液的青铜丝网,每根丝线缀满刻着秦家符咒的婴齿,齿缝间渗出蓝汪汪的脓水。

七个戴纵目青铜面具的身影从雾中浮现,为首者手中的铜瓮正在分泌黏液,瓮身饕餮纹的独眼突然转动:"黎姑娘的蛊血,正好喂养饲龙阵的母虫!"

"簌——"

三枚青铜梭镖破雾而来。黎若桐旋身甩出蜡染披帛,布料在触及镖尾铜铃的瞬间炸成碎

片,却为她赢得半息喘息。她指尖弹开竹筒禁制,通冥蛊的共鸣声波震得丝网剧颤,趁势抽出银簪划向咽喉——簪头突然暴长三寸,化作刻满殄文的青铜短刃。

"刺啦!"

刃锋擦过铜丝,迸溅的毒液将树干蚀出蜂窝孔洞。两名秦家人从树冠扑下,手中铜鞭甩

出毒蛇般的弧光。黎若桐后仰贴地滑行,鞭梢扫断她鬓间银链,九枚铃铛坠地炸成青铜甲虫,疯狂啃噬敌人足踝。

浓雾深处传来棺盖掀翻的闷响。三具青铜尸破土而出,腐烂的指骨泛着金属光泽,关节喷出的毒雾将草木碳化成灰。黎若桐的银簪插入地面,划出的血符燃起青焰,火舌舔舐腐尸时竟发出金铁相击之声——这些尸身的表皮早己玉质化!

"锵!"

一具腐尸的利爪撞上竹筒,禁咒迸发的青光在其胸口烙出北斗焦痕。黎若桐趁机跃上尸

肩,簪刃刺入其天灵盖的瞬间,腐尸腹腔突然炸开,涌出成千上万的青铜线虫。她甩出腰间蓑衣绳缠住古松枝干,荡开的刹那,原立足处己被虫群蚀出丈余深坑。

吊桥在深渊之上摇晃,木板缝隙渗出陈年血渍。黎若桐刚踏上桥头,七道青铜丝从对岸激射而来,丝线末端连着秦家人脖颈——这些杀手竟以自身为弦,将躯体绷成杀戮的弓!

"收网!"为首者嘶吼。丝网骤然收缩,割裂她的袖袍。血珠飞溅中,黎若桐突然将竹筒按向铁索,通冥蛊的共鸣震波沿着锁链传导。秦家人面具下的眼耳口鼻同时渗血,最外侧两人失衡坠渊,惨叫声在绝壁间久久回荡。

腐尸的利爪己触及她后背。黎若桐反手掷出银簪,簪头饕餮纹咬住桥桩机括。当最后一只蛊王在竹筒内发出尖啸时,她挥刀斩断藤绳——

"轰!"

吊桥应声断裂。腐尸随碎木坠入深渊的刹那,黎若桐甩出蓑衣绳缠住对岸岩钉。她在空

中翻腾时瞥见,深渊底部竟沉着数百具青铜瓮,瓮口探出的根须正将坠落者拖入黑暗。

黎明刺破雾霭时,黎若桐倚在染血的石碑旁。她的靛蓝裙裾己碎成布条,的小腿上爬满青铜色经络。竹筒表面新增三道裂痕,但禁咒星轨仍在流转。当最后一名追兵的头颅滚落山崖时,她将沾血的银簪插回发髻,簪头一滴凝固的毒液里,映出白龙滩朦胧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