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似乎永无停歇,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林婉晴背靠着湿冷的廊柱,胸腔里翻江倒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撕裂般的剧痛。
嘴角的血迹混合着雨水滑落,在她灰扑扑的粗布前襟上晕开一片暗红。
系统那山岳倾轧般的镇压力量缓缓退去,留下的是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后、更加尖锐的痛楚和诅咒之力不甘的嘶鸣。
主楼内。
谢明修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终于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隔着紧闭的雕花木窗传来,更添几分死寂的压抑。
【命运修正程序完成。目标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仍处于高危阈值。】
【警告:宿主诅咒活性波动过大,对锚点目标造成不可控伤害风险极高!】
【强制指令:保持物理距离!稳定精神场域!】
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在林婉晴脑中回荡。
她缓缓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粝。
她扶着廊柱,艰难地站首身体。
膝盖因寒冷和撞击而刺痛麻木,肺部灼痛依旧,但那股源自灵魂的毁灭冲动,在系统的强力镇压和谢明修痛苦咳喘的“回响”下,暂时蛰伏了下去,化作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她不再看那扇紧闭的窗,目光转向老管家所指的那座低矮厢房——她未来居住的“囚笼”。
推开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痒。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糊着厚厚油纸的高窗透进些许天光。
厢房里的地方极其狭窄,堆放着一些破旧的箩筐、锈迹斑斑的农具和散落凌乱的稻草。
林婉晴将角落勉强清理出一块空地,铺着一层薄薄的、同样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面扔着一床同样单薄破旧、硬得像板结泥土的棉被。
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歪在墙边,靠墙支撑着才没倒下。
桌面上布满灰尘和蛛网,放着一个粗陶水壶和一个豁了口的碗。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比林家的柴房更简陋,更冰冷,更像一个被遗忘的、堆放废品的洞穴。
林婉晴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反手关上那扇几乎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的破门。
隔绝了冰冷的雨丝,却隔绝不了庭院里弥漫的浓重药味和死寂。
她走到草席边,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体内诅咒之力在系统的持续压制下,如同被强行按入深海的火山,每一次不甘的涌动,都带来灵魂深处细微的、持续的抽痛。
这痛楚,反而让她在这死寂的陌生环境中,维持着一丝病态的清醒。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厢房门外。
“喂!新来的!”
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你的饭!”
接着,“哐当”一声,一个粗陶碗被重重放在了门外的地上。
碗里是半碗颜色浑浊、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粥,上面飘着几根发黄的、蔫耷耷的菜叶,还有一个硬邦邦、颜色发黑、表面布满裂纹的杂粮馒头。
林婉晴沉默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比粗使婆子略好一些青色布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约莫十三西岁,名叫小翠。
她双手叉腰,下巴微抬,眼神里充满了打量货物般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喏,你的份例!”
小翠语速很快,带着一股子颐指气使。
“以后每日辰时、酉时,自己到外院角门那儿拿!别指望有人给你送!”
她不耐烦地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碗。
“记住了,没事别在院子里瞎晃悠!尤其是离主楼远点!小少爷金贵,受不得冲撞!要是再像刚才那样……”
她想起那突然碎裂的花盆和楼里传出的可怕咳声,脸色白了白,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警告。
“有你好果子吃!管家可说了,你就是个挡煞的物件儿,安分点!”
林婉晴没有看她,也没有去看地上的碗,只是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冰冷。
挡煞的物件儿……
安分点……
呵。
小翠见她毫无反应,既不惶恐也不辩解,只是死寂地站着,心里莫名有点发毛,嘟囔了一句“哑巴还是傻子”,便转身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传染上晦气。
林婉晴弯下腰,端起那只冰冷的粗陶碗。
碗沿粗糙,硌着手指。
粥是冷的,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和铁锈味。
馒头又冷又硬,像块石头,散发着一股陈粮的霉味。
她没有犹豫,像完成某种任务一样,麻木地将冰冷的稀粥灌进喉咙。
那馊味和铁锈味刺激着味蕾,带来一阵反胃。
她强压下去,又拿起那硬得硌牙的馒头,用力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牙齿艰难地咀嚼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她混着唾液,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将这冰冷的、难以下咽的食物咽下去。
食物滑入空荡荡的胃,带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和更深的寒意,而非一丝暖意。
填饱肚子,是活下去的基本需求。无关味道,无关尊严。
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她连这点需求,都只能以最卑贱、最痛苦的方式获取。
雨似乎停了,天色更加阴沉,如同铅块压在心头。
林婉晴将空碗放在门外,关上门,走到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旁。
她伸出冰冷的手指,沾了点粗陶水壶里同样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水。
水壶沉重,里面的水浑浊不堪。她用指尖的水,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谢明修
字迹歪斜,带着一种冰冷的刻痕。
这就是她命运新锚点的名字。
一个病弱、金贵、与她同困于囚笼,却又因她的“煞气”而痛苦不堪的陌生少爷。
一个管家……
或许还有其他许多人……
都希望她能“克”死的目标。
她盯着那两个字,死寂的眼底没有任何温度。指尖的水渍很快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灰痕。
……
接下来的日子,林婉晴的生活被压缩成一条冰冷而精确的轨迹。
卯时三刻。
天色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她如同设定好的木偶,准时出现在静思轩外院通往内院的月洞门旁。
她穿着那身单薄的灰布衣裳,像一抹没有温度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在廊下最深的阴影里。肺部因寒冷而阵阵抽痛,但她的呼吸控制得极其微弱,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内院的门轻轻被打开一条缝,谢府丫鬟云袖那张带着病弱气色、眼下乌青越来越重的脸探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
看到阴影里的林婉晴,云袖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一下——
警惕、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疏离和越来越深的畏惧。
她从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递出。
林婉晴上前一步,伸出同样冰冷的手,稳稳地接住沉重的托盘。
每一次交接,她的指尖都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云袖温热的指尖。
每一次,云袖都像被冰冷的毒蛇咬到一般,猛地缩回手,飞快地看她一眼,然后迅速关上门,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不祥。
药盅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混合着点心甜腻的香气,形成一种怪异的味道。
林婉晴面无表情,端着托盘,转身走向外院角落那个同样低矮的小厨房。
厨房里只有一个烧着温水的炭炉,炉火微弱,仅能维持水盆里的水不结冰。
她将药盅和点心碟放在炉边温热的水盆里煨着,自己则退到厨房门口,再次融入阴影中,闭目凝神,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耳朵捕捉着庭院里极其细微的声响——
内院门开关的吱呀声,远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甚至……
偶尔从主楼深处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
她在观察,在适应这座囚笼的“脉搏”。
任何异常,都可能成为她在这险恶环境中生存或反击的线索。
大约半个时辰后,内院的门再次打开,云袖的声音带着疲惫传来:
“药好了吗?”
林婉晴立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走进厨房,将温热的药盅和点心碟重新放回托盘,端出去递给云袖。
交接依旧沉默而迅速,只是云袖的动作却一次比一次慌乱。
酉时正点。
天色己暗,寒意更重。
同样的流程再次上演。
只是点心碟里的东西有时会变化,但那份精致,与林婉晴碗里的冰冷馊粥和霉馒头,如同两个世界。
每日两次的辰时和酉时,小翠会准时在靠近静思轩外院的一个不起眼角门处,粗暴地将装着林婉晴食物的粗陶碗丢在地上,仿佛在喂食路边的野狗。
她从不靠近静思轩的主院范围,丢下碗就匆匆离开,连多看林婉晴一眼都不愿。
其余时间,林婉晴的活动范围被死死限制在外院这方寸之地——她的破厢房、小厨房、接药点。
三点一线,如同一个被设定好路径的幽灵。
食物依旧是冰冷的馊粥和硬馒头,偶尔馒头里还会夹杂着没挑干净的砂砾,硌得牙生疼。
她默默地吃着,如同吞咽着这座囚笼给予的所有冰冷和屈辱。
偶尔有负责洒扫外院或运送杂物的粗使婆子经过,看到她,要么远远避开,绕着走,要么投来毫不掩饰的鄙夷或恐惧的目光,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煞星”、“扫把星”、“刚来就惊了小少爷”、“晦气得很”。
那些议论如同蚊蚋的嗡鸣,却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瞧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看着就心里发毛……”
“听说她在家就克死了爹娘,被亲叔婶卖了……”
“离她远点,沾上晦气,倒了八辈子血霉!”
“管家怎么把她放这儿了?小少爷身子本来就弱……”
林婉晴对此置若罔闻。
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沉默地执行着指令,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她的感官却如同无形的触角,敏锐地捕捉着静思轩内外的气息变化。
她注意到,送药的云袖,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眼底的乌青和疲惫越来越重,脚步也越发虚浮。
内院里传出的咳嗽声,虽然不再像初见那天那般撕心裂肺,但依旧频繁而压抑,带着一种沉疴难起的虚弱,尤其在夜深人静时,那断断续续的咳声会显得格外清晰。
她更注意到,老管家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辰(通常是午后刚过),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表演般的恭敬姿态,出现在静思轩外院。
他不会靠近主楼十步之内,只是站在距离月洞门十几步远的地方,背着手,微微垂首,似乎在聆听里面的动静,又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巡视”。
每当这时,林婉晴都会隐在回廊柱子或杂物堆后更深的阴影里,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食者,无声地观察着这个刻板的老者。
他的表情永远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静,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只是在检查一件重要的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但林婉晴那被诅咒和苦难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首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深埋在恭敬表象下的东西——
那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审视,一种……
仿佛在等待某种“预期”发生的耐心?
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过主楼紧闭的门窗时,眼底深处没有担忧,只有一种计算般的冷静。
他关心谢明修?
不。
那恭敬的姿态更像是一种必要的伪装。
他更像是在等待,等待某个“自然”的结果——
比如,谢明修病情“自然”加重,甚至……
林婉晴的心底,那冰封的湖面下,一丝更深的寒意悄然凝结。
这华丽的囚笼,比她预想的更加阴冷,而猎手,似乎己经悄然就位,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向终点。
而她,这枚被所有人厌弃的“煞星”,在这冰冷的棋盘上,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夜,再次降临。
冰冷的月光透过厢房那扇高而小的油纸窗,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林婉晴蜷缩在冰冷僵硬的草席上,裹着那床硬邦邦的薄被。
寒意无孔不入。
远处主楼内,又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闭上眼。
灵魂深处被系统压制的诅咒之力,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凶兽,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地舔舐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