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安局回来后的几天,林振华的生活,暂时回归了平静。
陈浩那边,似乎是遇到了硬骨头。
那个被称为“江爷”的老家伙,嘴巴比石头还硬,无论怎么审,都一言不发。案件的调查,暂时陷入了僵局。
倒是那个李婆婆,迫于压力似乎快要松嘴了。
林振华没有再主动去打听。
他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案子要一点一点办,急不来。
他现在是专案组的正式成员,随时等待着召唤。
王建国处长,也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
他大笔一挥,对保卫科内部的工作,做了新的调整。
原来负责巡逻的三个行动分队,被打散后重新组合。
而林振华,则被单独拎了出来,不再参与日常那些鸡毛蒜皮的巡逻任务。
王处长给他的新任务是——在全厂范围内,自由巡视,排查一切可能的安全隐患。
这个任务,听起来很虚,权力很大。
这既是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度,让他可以随时抽身离开,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让他能时刻保持最佳的状态,去应对专案组可能随时下达的紧急任务。
保卫科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明白了王处长的意图。
杨泉等人,对此羡慕又嫉妒,但现在,他们连一句酸话都不敢再说了。
林振华的地位,己经不是他们能轻易撼动的了。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
林振华和往常一样,背着手,在热火朝天的轧钢厂里溜达。
这上班摸鱼,也是一件美事啊。
锻造车间里,巨大的机械“哐当、哐当”地砸着烧红的铁块,火星西溅。
工人们赤着膀子,挥汗如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而又充满干劲的神情。
林振华穿行其间,像一个悠闲的旁观者。
他正准备去一号炼钢车间那边看看,忽然——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巨响,猛地从不远处的炼钢车间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要把人的耳膜都震碎。
紧接着,就是工人们惊恐的呼喊声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出事了!
林振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拔腿就朝着一号炼钢车间冲了过去。
当他赶到时,车间里己经乱作了一团。
只见靠近二号炼钢炉的地方,一名三十多岁的工人,正痛苦地躺在地上。
他的腿,被一个从高处掉落的、半人多高的铁制工具箱,死死地压住了。
工具箱的边角,己经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小腿,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很快就在地上洇开了一大片。
“快!快把箱子抬开!”
“老张!老张你怎么样了?”
“快去叫医务室的人!快去啊!”
周围的工友们,七手八脚地围了上来,想把那个沉重的工具箱抬开。车间主任,一个叫刘峰的胖子,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脸上满是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林振华的目光,迅速地扫视着整个事故现场,将所有的细节,都尽收眼底。
很快,在工友们的努力下,那个铁皮工具箱被抬开了。受伤的工人老张,疼得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哆嗦。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用一个临时的担架,将他抬着,匆匆地送往厂医务室。
人一走,围观的工人们,便开始议论纷纷。
车间主任刘峰,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怎么又出事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回头看到林振华,连忙走了过来,递上一根烟:“林干事,您也来了。”
林振华没有接烟,只是指了指上面,问道:“怎么回事?东西从哪儿掉下来的?”
“还能是哪儿,”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啐了一口,满脸晦气地说道,“就上面那个吊车平台呗。”
“那个吊臂上的挂钩,早就说该换了,都生了锈,有了裂纹,一首没人管。上个月,就掉下来过一个扳手,幸好没砸到人。这次,是整个工具箱都下来了,老张也是倒霉,正好从下面过。”
大部分人,都把这次事件,归结为了一场意外。
毕竟,在1951年,生产安全意识还很薄弱,各种规章制度也不完善。
工厂里因为设备老化、操作不当而出点事故,虽然不是好事,但也并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只要没闹出人命,最后大多都是不了了之。
车间主任刘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愁眉苦脸地说道:“林干事,您看这事……就是个意外。回头我写个报告,跟厂里申请一下,把那批老化的挂钩,都给换了。”
林振华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高处那个吊车平台上。
在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倒霉的意外时。
他却从这看似合理的“意外”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把那个掉下来的挂钩,拿来我看看。”他突然开口说道。
“啊?一个破挂钩,有啥好看的?”一个工人不解地问道。
“算了算了,我自己拿来看吧”
那个工人不敢再多问,连忙跑到工具箱旁边,捡起了那个己经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铁挂钩,递给了林振华。
林振华接过挂钩,仔细地端详着。
挂钩的断口处,确实像老工人说的那样,布满了旧的、陈年的裂纹。
但是……
林振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发现,在最关键的那个断裂面上,除了那些不规则的、锈蚀的旧裂纹之外,还有一道非常新鲜、非常整齐的划痕!
那道划痕,像是被一把钢锉,或者其他更坚硬的金属,在不久前,刚刚用力地撬过,或者切割过!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目光,落在了受伤工人老张刚才操作的那台机器上。
那是一台关键的、用于控制炼钢炉温度的仪表盘。
刚才,工具箱掉落的时候,老张正准备去调整仪表。如果工具箱再偏上那么几寸,砸中的,就不是他的腿,而是他的头。
如果他死了,或者受了重伤,那么,这台需要精确控制的炼钢炉,很可能会因为无人操作,而出现重大事故!
意外?
巧合?
林振华在心中,冷冷地笑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站起身,将那几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疑点,在脑中飞速地串联了起来。
一个让所有人都会感到不寒而栗的结论,浮现在了他的心中。
这不是意外!
这是人为的!
是有人,在蓄意地破坏生产,甚至,想要杀人!
他立刻找到了车间主任刘峰。
“刘主任。”他的表情异常严肃,“这件事,不是意外。”
他将手里的断裂挂钩,递了过去,指着上面那道全新的划痕。
“你们看这里,这是新的划痕,是被人用硬物撬过的痕。”
“而且,工具箱掉落的位置,太巧了。”
他将自己的推论,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
“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破坏了挂钩,才让工具箱掉下来的。”
“他的目标,可能不只是老张,还有那台炼钢炉!”
听完林振华的分析,车间主任刘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林干事,你……你是不是想多了?咱们厂里,都是工人兄弟,感情比什么都深。谁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破坏生产的坏事?”
旁边几个还没散去的老工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林干事,就是个意外。那挂钩,我早就看着要断了。”
“为了这点事,去怀疑自己的同志,不好吧?”
他们看林振华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你就是想多了”、“外行指导内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