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教训

纪凌的心猛地一沉。

三更半夜被叫去“办公室”,绝不会有好事情。

他默不作声地爬起来,跟着两人走进了沉沉的、粘稠的夏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厂区深处那座唯一的砖石小屋。

小屋的铁皮屋顶在月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白昼炙烤过的土地在脚下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余温。

那是谢毕处理“不听话奴隶”的地方。

推开那扇沉重木门的一刹那,一股浓烈的汗馊味、烟味和血腥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闷热的气息瞬间包裹全身,让人窒息。

屋内昏暗而燥热,只有一盏悬挂在顶梁上的、覆盖着厚重灰尘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像个小小的火炉。

墙上挂着沉重的铁链、沾着可疑暗红色污迹的皮鞭,地上甚至能看到干涸发黑的血点,像甩落的沥青。

谢毕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宽大的、满是油污的木椅子上,只穿着件汗湿的背心,跷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根崭新的牛筋皮鞭。

鞭身在闷热的昏光下泛着油润而危险的光泽。

“来了?”谢毕吐出一口浓烟,烟雾让他那张油亮的刀疤脸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汗珠顺着他粗短的脖子滑下,没入汗湿的背心领口。

他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在纪凌身上。

“总管,找我什么事?”纪凌强迫自己平静地问。

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破衣,布料紧贴在皮肤上。

“什么事?”谢毕嗤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烟灰缸跳了跳,“装糊涂是吧?说说,今天晚饭前,你看我那眼神是几个意思?嗯?你很不服气?”

纪凌心下了然。

原来那一点点的窝头碎屑都不能心安理得地拿走,还要揪住他当时没能完全掩饰住的情绪来做文章。

“我没有……”

“闭嘴!”谢毕粗暴地打断,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纪凌面前。

一阵带着汗臭和烟味的热风扑面而来。

他比纪凌矮半头,但那阴鸷狠毒的气势却形成巨大的压迫。

“老子告诉你,在这砖窑厂,老子就是天!老子就是规矩!不服?老子就打到你服!”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皮鞭带着尖啸声狠狠地抽了下来!

“啪!”

皮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撕裂了纪凌后背本就残破的单衣,瞬间在他并不健壮的后背上抽开一道火辣辣的血棱!

汗水混着血水立刻渗了出来。

“知道什么叫规矩吗?”谢毕的声音充满了病态的兴奋,额角暴起的青筋旁挂着汗珠,“规矩就是,老子给多少,你就吃多少!老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得老老实实干!让你当奴隶,你就得当牛做马!敢抬头?敢露眼神?”

他越说越激动,手中的鞭子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啪!啪!啪!”

每一鞭都裹挟着狠戾的风声和皮肉开裂的脆响,每一次落下都在纪凌的后背、手臂上增添一道翻卷的皮肉伤。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和汗味更加浓重。

血很快濡湿了他破烂的衣服,粘稠地贴在伤口上,钻心的疼痛像滚烫的铁砂,一浪高过一浪地灼烧着纪凌的神经末梢,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但他只是死死地站着,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掌心的刺痛来抵抗背后滚烫的剧痛。

没有求饶,没有惨叫,只有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低呜咽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汗水如同混着血的溪流,沿着他苍白的脸颊、脖颈和敞开的伤口蜿蜒流下,滴落在布满灰尘和血点子的地上。

黄鼠狼和阿壮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既兴奋又隐隐发怵。

张总管这下手也忒狠了。

不知打了多久,可能是几十鞭,也可能更多。

悬挂的灯泡发出嗡嗡的轻响,空气灼热不堪。

谢毕终于有些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紧贴在臃肿的身躯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站着的身影,心中的邪火反而更加炽烈。

他扔掉沾满鲜血变得粘手的皮鞭,走上前,一把揪住纪凌被汗水和血水濡湿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那双毒眼。

“小子,骨头挺硬?”他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施虐后的潮红,汗珠沿着刀疤滚动,“记清楚今天的教训。在这里,是龙你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你得给老子卧着!再让老子看到一次那样的眼神,我就活扒了你这身贱皮!滚!”

纪凌被他猛地一推,踉跄几步,差点栽倒。

他站稳身体,甚至没有再看谢毕一眼,沉默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这间如同蒸笼地狱的小屋。

背后渗出的血与汗在单薄的衣服上迅速扩散,贴着灼痛的伤口。

回到通铺,身体的痛苦在葫芦提供的野蘑菇和清泉水的滋养下慢慢愈合,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但心口那道名为“屈辱”的伤口,却在不断地撕裂、放大,酝酿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裂石头的寒流,与他滚烫的后背形成刺痛的反差。

黑暗中,他侧过头,目光透过木窗的缝隙,望向外面被夜色笼罩却仍被粘稠暑气包裹的大地。铁皮屋顶上似乎还残留着白昼太阳炙烤的余温。

此刻充溢胸间的,不再是单纯的忍耐,而是一种如同冰与火交织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谢毕那张在汗水和电灯光下泛着油光的狞笑的脸,那沾着血与汗的皮鞭,像烧红的铁钎一样深深烙入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