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俩堪比国宝的黑眼圈,许大茂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块,沉甸甸又嗡嗡作响。
昨晚那惊魂一夜,加上对“绝户”这块心头大石,翻来覆去的烙饼,让他成功达成了“一夜无眠”的稀有成就。
镜子里的自己,眼袋浮肿下垂,眼神涣散布满红血丝,头发油腻得像几天没洗的墩布,连走路都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
灌下去两大茶缸子,能当浆糊用的浓茶,那股子苦涩劲儿,总算在舌根底下炸开点微弱的清明。
“干!”许大茂狠狠搓了把脸,粗糙的皮肤刮得生疼,把最后一丝犹豫搓进了阴沟里。
绝户的恐惧先放放!干部身份!编制!万人大厂的恩人!唾手可得的地位!这些东西暂时足够压住裤裆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深吸一口清晨清冽、带着煤灰味的空气,走到院角那辆破旧,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前。昨夜从大山出来,在僻静的城郊树林,他把那头空间里的野猪王挪了出来,
此刻,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不断有暗红色粘稠液体,缓慢洇出的巨大黑色帆布袋,被他用几根粗麻绳捆猪蹄似的,极其“稳当”地固定在后座上。
袋子很沉,非常沉。
三百斤的份量,让破旧自行车那纤细的后座钢管,发出不堪重负、令人牙酸的“嘎吱……吱呀……”呻吟。
许大茂试着一抬后座,好家伙!整个车屁股纹丝不动!连带着前轮都轻飘飘地想往上翘!真他娘的是“猪一上车,前轮拜拜”!
他费了老大劲才勉强把车子保持平衡,推着走时,那后轮更是像深陷泥沼,留下两道断断续续、沾着泥土和枯叶的深褐色湿痕,
那是新鲜猪血还在顽强地一滴、一滴往下渗漏的杰作。
车子推得歪歪扭扭,许大茂喘着粗气,感觉身上的力气,像被那袋子猪一点点抽干。他几乎是用肩膀扛住往前推,每一步都在轧钢厂的石子路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和……
一个模糊的、边缘不规则的、暗红的“印记”。那形状,活像一个劣质二维码,不断提示着后面可能早起的人,前方有“货”出没......!
清晨的轧钢厂门口,永远是一天中最具烟火气的时刻。正值上班高峰,人流如织。
穿着各色工装的工人们,有的睡眼惺忪啃着窝头,有的叼着卷烟卷高谈阔论,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成一片。
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劣质烟草、食堂飘来的咸菜,和大锅粥混合的复杂气味。
门卫值岗室里飘出,京韵大鼓的咿咿呀呀,茶缸上热气袅袅。保卫处三科长赵铁柱,一个穿着浆洗得笔挺绿军装、脸庞黝黑透着股精干彪悍劲儿的中年汉子,
此刻正搓着手,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容,对着厂门口一个穿着深灰呢子中山装、梳着锃亮背头、挺着将军肚的身影点头哈腰:
“李副厂长!你放心!厂里安全生产这一块,那就是我们的天职!工人兄弟的饭碗就是我们的命!保证连只苍蝇都……嗯?”
赵铁柱唾沫横飞的保证词儿戛然而止。他那双在战场上学就的、扫描异常如同探照灯的锐利眼睛,
猛地锁定了人群中那个极其扎眼、散发着浓烈不和谐气息的移动目标!
一个瘦高、面色惨白、顶着俩巨大黑眼圈的男人,正以一种极其别扭、形同丧尸的步伐,推着他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在人流边缘艰难移动。而那辆可怜自行车的后座上……
赫然捆着一个几乎等同于,半个人那么大的、鼓胀得要炸开的黑色帆布袋子!袋子底部湿透了!那绝非露水!黏腻、厚重、深褐近黑!
滴滴答答,一滴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就在赵铁柱眼皮底下,顽强地挣脱了帆布料的束缚,拉长了丝,“啪嗒”一声,
重重砸在冰冷的灰色水泥路面上!摔成了不规则的一滩!像极了……凝固前的人类血迹! 那形态!那色泽!
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膻骚气息和新鲜血腥气的混合怪风!仿佛有生命般!穿透了喧闹的人声、自行车铃声,精准无比地钻进了赵铁柱,和李怀德的鼻孔!
“嘶!”赵铁柱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出来!心脏骤然缩紧!
“有情况!警戒!”他几乎是用吼的,猛地回头朝着值班室方向厉声咆哮!声音因为高度紧张,和极致的荒谬感而变了调!
右手下意识就要摸向腰间的枪套!另一只手指着那个,还在歪歪扭扭推车靠近的身影,指头颤抖得像帕金森晚期!
“李副厂长!危险!快退开!!那袋子里……”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兵痞子特有的凶悍,“搞不好是刚分的尸块!!!”
这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光天化日!工厂门口!拖着一个流血的大黑袋子?这他娘的是对人民民主专政的终极挑衅啊!
李怀德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腥风,冲得眉头紧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股味儿,首冲天灵盖!他刚下意识厌恶地侧身掩鼻,脸上那副领导视察群众、如沐春风的微笑瞬间冻结,紧接着就听到了赵铁柱那声,凄厉变形的尖叫,“分尸”?
李怀德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许大茂那张惨白得,如同刚出土文物、顶着俩巨大黑眼圈的疲惫面孔!
以及他推着的那辆,后座驮着一个滴血,巨大黑袋子的破自行车!
李怀德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巨大的荒谬、惊怒和瞬间冻结的狂怒感,如同高压电般击穿全身!血压瞬间飙过警戒线!
昨天还拍着胸脯保证的得力干将!今天就在万人大厂的门口!在上班高峰期!
驮着一个疑似装满了,人体零部件的特大号尸袋?在表演行为艺术?!
“许,大,茂!!!”一声撕心裂肺、混杂着震惊、狂怒和一丁点绝望的咆哮,如同暴怒雄狮的吼叫,猛然从李怀德的喉咙里炸开!
唾沫星子化作微型喷泉!差点把那锃亮的背头都给气炸毛了!
就在赵铁柱的手,己经搭上冰冷枪柄,门卫处两个年轻民兵闻声冲了出来,工人们不明所以开始慌乱躲避的瞬间,
“哎呀呀!李厂长!张科长!误会!误会大了!”许大茂的嗓门陡然拔高,压过了喧哗,带着一种极其夸张、
甚至有点唱大戏的腔调,充满了委屈、兴奋和急于献宝的急切!他推着车紧走两步,把车“咣当”一声稳住,任凭那滴血的袋子轻轻摇晃着,
就停在了脸气得快要,变成酱爆猪肝的李怀德面前。
李怀德下意识被这突然的热情,和怪诞的委屈腔调弄得一愣,指着那还在滴血的袋子,嘴唇气得发抖,一时间竟忘了,骂出准备好的所有肮脏词句。
许大茂压根不给李怀德,再次咆哮的机会,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准备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双手齐出,抓住那巨大黑色帆布袋顶端的束口绳,用一种极其熟练,堪比魔术师揭幕的手法,“噌”的一下!无比麻利地掀开了袋子口!
露出了里面那个几乎,占了袋子一半体积的巨大……猪头!
时间仿佛被拖慢了千倍!死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厂门口几百双眼睛!
连同暴怒边缘的李怀德、处于高度临战状态的赵铁柱!全都死死聚焦在那个,许大茂掀开的袋子口里!
一头货真价实、体型大得吓人,刚死不久热气腾腾的……野猪头颅!
硬扎扎如同钢针的黑褐色鬃毛,沾着污泥露了出来!半只被泥污和血迹覆盖、但依旧粗壮狰狞得惊人的弯曲獠牙,狰狞地刺破了袋子边缘!
暗红色的新鲜血液,正顺着巨大的鼻孔、咧开的嘴角,如同小泉眼般,“啪嗒……啪嗒……”节奏鲜明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炸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暗色小花!
最瘆人的,是那双微微暴突、失去了所有生气、蒙着一层浑浊灰翳的……猪眼睛!
正空洞而无神地“凝视”着近在咫尺、脸上怒气还未来得及转换、表情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硬的,副厂长李怀德!
那眼神,仿佛带着死不瞑目的控诉。咚!不是猪血滴落的声音!
保卫处三科科长赵铁柱,刚才因为过度紧张和蓄力拔枪,此刻感觉手腕和心脏一起脱了力!一个趔趄差点原地栽倒!
脸色由极度煞白转为,一片铁青尴尬的“猪腰子色”!
李怀德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短暂轻微的“呃……”,刚才还如同疾风骤雨般,准备倾泻而出的暴怒咆哮,
此刻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憋得他胸口生疼!
那张保养得当、一向习惯端着领导派头的胖脸,瞬间涨红发紫,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两下,表情尴尬得如同便秘十年被当众捅破!
一个滚烫的字眼儿,在所有人心中无声咆哮:“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