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水波荡漾着晨光,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黛玉站在绣苑的台阶上,看着阿菱领着新来的几个小姑娘在院子里晾晒新染的丝线。五彩的丝线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那年大观园里飘落的花瓣,只是少了那份凄清,多了几分生气。
"林姑娘!"松儿气喘吁吁地从巷口跑来,手里举着封信,"驿站刚送到的,说是从京城来的。"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黛玉心头一跳。展开信笺,里头掉出几片干枯的海棠花瓣。宝玉的字迹依旧清秀,却多了几分沉稳。信中说大观园的海棠又开了,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闲暇时教几个贫家子弟认字。最后写道:"闻知妹妹在姑苏办学,甚慰。女子立世,原该如此。"
黛玉将花瓣放在掌心,想起那年自己为落花垂泪的模样,恍如隔世。如今的花开花落,在她眼里己不再是伤感的象征,而是生命轮回的自然。
"姑娘,"紫鹃轻声道,"李夫人来了。"
李家小姐如今己为人妇,眉宇间却比从前更加舒展。她身后跟着个腼腆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
"这是周县令家的千金,"李夫人介绍道,"偷偷跟着我的车来的,说要跟林姑娘学绣艺。"
少女怯生生地行了个礼,打开包袱,里头是几方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我、我不要嫁那个盐商...我想学本事..."
黛玉接过帕子,发现上面的针脚虽然凌乱,但每一针都用了心思。她忽然想起那年自己被关在潇湘馆绣嫁妆的日子,那些被迫拿起针线的时光。
"留下吧。"黛玉轻声道,"在这里,你想绣什么就绣什么。"
少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扑通跪下就要磕头,被悟空一把拦住:"咱们这儿不兴这个!要谢就谢你自己有胆量逃出来。"
午后,黛玉在书房整理新到的书籍。悟空变作小厮模样,笨手笨脚地帮着归类,时不时被书页划破手指。
"你呀,"黛玉忍不住笑道,"当年大闹天宫的威风哪去了?"
悟空挠挠头,金瞳里闪过一丝窘迫:"那会儿俺老孙哪想过有一天会给书当差..."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王婆的小孙女阿菱正叉着腰,跟一个来送布的商贩讨价还价。
"您这价钱不公道!上回杭州来的绸缎比这好,还便宜三文钱一尺呢!"
那商贩被个小丫头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得降价成交。围观的绣娘们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夸阿菱能干。
黛玉站在窗前,看着这个曾经连笔都握不稳的小丫头,如今己经能独当一面地打理绣苑的采买,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欣慰。
傍晚时分,林安来报,说是老爷的船明日就到姑苏码头。黛玉吩咐准备迎接的事宜,却发现悟空不见了踪影。
寻到后院时,只见他蹲在墙角那株野蔷薇旁,正用金箍棒小心翼翼地松土。
"这是做什么?"黛玉好奇道。
悟空头也不抬:"这花要开了,得松松土。"
月光下,他专注的侧脸少了往日的顽劣,多了几分沉稳。黛玉忽然想起母亲手札里的话:"那石猴说,等俺得了自由,要种一园子的花。"
次日清晨,姑苏码头人头攒动。黛玉站在岸边,看着官船缓缓靠岸。林如海站在船头,虽然清瘦了许多,但气色比离京时好了不少。
"玉儿。"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黛玉上前行礼,却被父亲一把扶住。林如海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绣娘们,最后落在女儿明亮的眼睛上:"你...做得很好。"
回府的马车上,林如海告诉黛玉,这次回姑苏就不走了。圣上准他在此养病,顺便督导江南的女子学堂事宜。
"为父老了,"他轻拍女儿的手,"往后这些事,该由你们年轻人来做了。"
黛玉望向窗外,正好看见悟空变作的老马夫在跟路边的小贩讨价还价,那认真的模样活像个精打细算的管家。她忍不住抿嘴一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什么风花雪月都来得真实可贵。
绣苑的灯火依旧每晚亮到很晚。如今不止教绣艺,还开了识字班和算学课。小桃从杭州学成归来,带回了最新的双面绣技法;阿菱己经能帮着管理账目;连周小姐都敢独自去码头接货了。
这日傍晚,黛玉独自在书房整理教案。悟空突然从窗户外探进头来,手里捧着个粗糙的陶盆,里头种着株开得正艳的野蔷薇。
"给你的,"他挠挠头,"比王母的蟠桃园也不差吧?"
黛玉接过花盆,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粗糙的手掌。这一次,她没有急着缩回手。
窗外,新栽的桃树己经冒出了嫩芽。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也带来了新的希望。案头的青石不知何时己经长成了一株小小的盆景,青翠的叶片间,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花苞,正在悄然绽放。姑苏城的初夏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前几日还带着春寒的风,忽然就变得温软起来。黛玉清晨推开绣苑的门,发现台阶缝里钻出了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嫩黄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阿菱己经带着几个小姑娘在院子里忙碌开了。自从上个月开始教她们简单的记账,这几个丫头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天天追着来往的商贩问价钱。
"林姑娘早!"阿菱手里捧着个粗布账本,眼睛亮晶晶的,"昨儿个咱们卖出去十二方帕子,比前日多了三方呢!"
黛玉接过账本翻了翻,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虽然稚嫩,但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想起半年前阿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的模样,不由莞尔。
"姑娘笑什么?"阿菱歪着头问。
"笑你如今比大观园的账房先生还厉害。"黛玉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桃从绣房里探出头来,手里拿着刚绣好的双面绣团扇:"姑娘看看这个花样行不行?周小姐说现在杭州时兴这样的。"
团扇上绣着幅山水,正面是烟雨江南,反面竟是花果山的景致。黛玉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小桃狡黠的眼神:"是孙长老给描的样。"
悟空不知何时蹲在了房梁上,闻言一个筋斗翻下来:"俺老孙的画技如何?"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惹得满院子的姑娘都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也惊动了正在门口整理布匹的松儿。少年抬起头,阳光在他黝黑的脸上镀了层金边。自从开始跟着商队学做生意,这孩子像是抽条的柳枝,一下子长高了许多。
午后,黛玉正在书房批改姑娘们的功课,李家夫人带着个陌生女子来访。那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
"这位是徐娘子,"李夫人介绍道,"从广州来的,想跟咱们谈笔生意。"
徐娘子从包袱里取出几块色彩艳丽的布料,说是西洋来的新式印花棉布,在岭南卖得极好。
"我们绣苑的姑娘们手艺虽好,"黛玉抚摸着布料上的花纹,"但这样的印染技艺..."
"正是看中了姑娘们的手艺。"徐娘子爽朗一笑,"这布虽好看,但边角容易脱线。若能配上苏绣锁边,定能卖个好价钱。"
两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日头己经西斜。送走客人后,黛玉站在院门口,看着晚霞将运河染成金色。半年前的她,何曾想过自己会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谈生意?
"想什么呢?"悟空突然出现在身旁,手里捧着个荷叶包,"刚出锅的桂花糕。"
黛玉接过糕点,忽然问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广州看看?"
悟空差点被嘴里的糕点噎住:"你?出远门?"
"怎么,就许你大闹天宫,不许我去趟岭南?"黛玉挑眉,眼中闪着许久未见的灵动。
悟空挠挠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耳朵里掏出个小布袋:"给,路费。"
袋子里是几颗金瓜子,看着像是从什么器物上抠下来的。黛玉刚要追问,却听见院子里传来阿菱的惊呼:"开花了!开花了!"
两人赶回院中,只见姑娘们围在那株青石边的小草旁,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原来那株不起眼的小草,不知何时冒出了个小小的花苞,此刻正在夕阳下缓缓绽放。
淡金色的花瓣薄如蝉翼,花心处一点朱红,像极了美人痣。黛玉俯身轻触花瓣,忽然觉得腕间的金纹微微发热。
"这叫'绛珠草'。"林如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父亲己经站在了院门口,手里捧着本泛黄的古籍,"你娘生前最爱的花。"
黛玉接过书,发现是母亲的手抄本《草木志》。翻到折角的那页,上面详细记录着绛珠草的习性:"此草百年一开花,见泪而荣,遇金而盛。"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悟空。夕阳下,他的金瞳熠熠生辉,像是两颗小小的太阳。
夜深了,绣苑的灯火依旧亮着。黛玉坐在母亲当年的绣架前,一针一线地绣着新的花样。不再是伤春悲秋的诗词,而是一幅热闹的市井图——有卖花的担子,有读书的女子,有谈生意的商人,还有蹲在屋顶上啃桃子的猴子。
悟空变作小厮模样,笨手笨脚地帮着分线,时不时被绣花针扎得龇牙咧嘴。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奇妙的图画。
案头的绛珠草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阿菱她们偷偷趴在窗户外看,捂着嘴偷笑。小桃拉着松儿的袖子,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又指了指屋里的两个人,做了个鬼脸。
姑苏城的夜,安静而温柔。运河的水声轻轻拍打着堤岸,像是在诉说一个关于成长与蜕变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没有狗血淋头的恩怨,只有一群平凡的人,在时光里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