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冷。
这是顾长安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像是被浸在冬日的冰水里,一股子寒气从身下铺着的、散发着霉味的茅草中,蛮横地钻进西肢百骸。
紧接着,是头痛,仿佛有人用一柄烧红的铁锥,正从他的太阳穴狠狠楔入。
“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抬手揉一揉额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脑海中,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正像两条汹涌的江河,悍然对撞。
一边,是二十一世纪灯火通明的出租屋,是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是外卖软件里琳琅满目的美食,是他这个稍有些社恐的手工爱好者,在B站上看着复原古代铠甲视频的悠闲夜晚。
另一边,是烟熏火燎的锻炉,是震耳欲聋的锤声,是滚烫的铁星溅在皮肤上的灼痛,还有一个名叫“平安”的孤儿,在无尽的劳作和饥饿中,日复一日的挣扎。
两股洪流冲刷、撕扯、融合,最终,归于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缓缓退去,顾长安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不是在做梦。
他,一个现代普通青年,真的穿越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不是他熟悉的手。
他的手虽然因为爱好手工而有些薄茧,但指节分明,干净整洁。而眼前的这双手,瘦得皮包骨头,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灰,手背和手腕上,遍布着星星点点被铁屑烫伤后留下的陈旧疤痕。
这是一双属于铁匠学徒的手。
这具身体,虚弱得像一根风中残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肋骨的轮廓,如同搓衣板一般硌人。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那是饥饿抵达极致的信号。
记忆告诉他,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个叫“平安”的少年,并不是病死的。
他是活活累死、饿死的。
顾长安环顾西周,自己身处的是一间低矮破旧的柴房,屋顶的瓦片缺了几块,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能看到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角落里堆着发黑的木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霉菌和煤烟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这里是……大唐,贞观初年,长安城,西市。
一个万国来朝,繁华到极致的时代。
而他,是这盛世画卷下,最底层的一抹卑微底色——“王记铁铺”里,一个连大名都没有,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学徒。
巨大的落差和对未来的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在这里,没有法律保护未成年劳工,没有最低时薪,甚至连一顿饱饭都是奢望。按照原主“平安”的命运轨迹,自己怕是活不过三天。
怎么办?
逃跑?一个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的黑户,跑出西市就是死路一条。
继续干活?这副身体己经油尽灯枯,再拉一天风箱,怕是晚上就得跟着“平安”一起去见阎王。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顾长安的眼前,毫无征兆地闪过一抹极淡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蓝色光芒。
一个半透明的方框在他视野中一闪而逝,快得像个错觉。
上面似乎有几个他无比熟悉的简体字。
【体质:3.2(极度虚弱)】
【力量:2.8(低于常人)】
【敏捷:4.1(……)】
“幻觉吗?”
顾长安用力眨了眨眼,方框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是穿越的后遗症,还是……
“砰!”
一声巨响,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一个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堵墙。来人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正是这铁铺的掌柜兼师傅,王老三。
他的目光落在顾长安身上,充满了鄙夷和不耐,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日上三竿了还挺尸!”王老三的嗓门如同破锣,震得顾长安耳膜嗡嗡作响,“想不想吃饭了?赶紧给老子滚起来去拉风箱!”
这声怒吼,将顾长安从对未来的所有幻想中,粗暴地拽回了冰冷刺骨的现实。
活下去。
这是眼下,唯一的念头。
他咬着牙,扶着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