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月20日

**2024年3月20日 星期三 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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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0 更衣室**

我把安全帽扣在储物柜顶上时,铁皮柜门映出张模糊的脸。柜子深处躺着半包红双喜,烟盒里还夹着十五年前的销售名片,金边早己褪成铁锈色。工装裤右膝盖破了个洞,是昨天修停车场道闸时被铁皮划的,露出里面灰白的秋裤——这还是三年前妻子寄来的最后一件包裹。

走廊里飘来糖醋排骨的香味,食堂今天肯定又用料理包。我摸着口袋里冷掉的包子,听见隔壁保洁刘姨在哼《甜蜜蜜》。这调子让我想起创业第二年团建,我们在KTV里吼《海阔天空》,会计小陈把话筒摔在地上,说等上市了要买镶钻的麦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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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 快递柜**

三号楼的快递柜像排沉默的士兵,12号柜门倔强地卡在三分之二处。我用螺丝刀撬开控制板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液晶屏上扭曲成滑稽的形状。这柜子和我一样老了,2015年的出厂标签在潮湿空气里蜷缩着,像片枯黄的银杏叶。

“李师傅,我的急冻海鲜要化了!”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踩着长靴走来,鞋跟敲地声像秒针催命。柜门弹开的瞬间,冷气混着鱼腥味扑到脸上,纸箱渗出冰水打湿我袖口。她尖利的道谢声还在走廊回荡,我摸着湿冷的袖管,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淋着暴雨送合同,客户在玻璃门里向我举咖啡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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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30 地下车库**

B2层的穿堂风像把冰刀,我蹲在充电桩前哈气取暖。手电筒光束扫过立柱时,照见几行歪扭的粉笔字——“王八蛋还钱”,旁边画着个乌龟。这让我喉咙发紧,破产那年公司玻璃门上也被喷满红漆,保洁阿姨边擦边抹眼泪。

修到第七台充电桩时,背后传来高跟鞋的咔嗒声。客服主管周莉裹着羊绒大衣匆匆走过,香水味混着地下室的霉味,酿成某种令人眩晕的气息。她闪进货梯前回头望了一眼,睫毛膏晕染成小翅膀,在惨白灯光下像两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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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0 监控室**

泡面在微波炉里转第三圈时,对讲机突然炸响。C区电梯困人了,我抓起工具包往外跑,橡胶鞋底拍打防火楼梯的声音,和二十年前冲进客户会议室时皮鞋的脆响重叠在一起。

救出两个醉酒的白领后,年轻女孩塞给我块巧克力:“师傅您手真巧。”锡纸包装在监控屏蓝光里闪烁,我想起女儿攒的糖纸,用透明胶带贴满了整个铅笔盒。凌晨的监控室像个水族箱,十六个画面里游动着夜归人的影子,C9镜头突然闪过周莉的衣角——她正往经理休息室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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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30 天台**

冷风灌进领口,我趴在积水的水箱旁拧阀门。铁锈味的冰水渗进袖管,手背上的青筋像地图上干涸的支流。远处写字楼还亮着几扇窗,像悬在黑夜里的透明棺材。手机突然震动,女儿班主任发来明天家长会提醒,我望着脚下蚂蚁般的车流,突然很想抽十五年前那包红双喜。

工具箱里躺着女儿送的保温杯,贴纸上的彩虹小熊被磨掉了半边脸。温水入喉时,背后传来铁门撞击声——周莉裹紧大衣从天台另一侧离开,文件袋边缘露出半截公章的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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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00 设备间**

老式配电柜嗡嗡作响,我蹲着更换烧焦的保险丝。霉味混着机油味钻进鼻腔,这味道和当年仓库里清点积压货品时一模一样。突然摸到柜底黏糊糊的东西,扯出来看是张合影——二十个年轻人在未完工的办公楼顶比着傻气的剪刀手,背景塔吊上的横幅写着“启明星科技开业大吉”。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每个人的梦想,小陈要买海边别墅,老王说要送儿子出国。我的那行字被咖啡渍晕开了,只剩半句“让父母……”手指着卷边的相纸,听见顶棚老鼠窸窣跑过,带落几缕陈年积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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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45 晨光**

第一缕阳光爬上冷却塔时,我在垃圾房撞见刘姨。她正把成箱的打印纸塞进粉碎机,见到我手一抖,纸箱里飘出半张报销单。弯腰帮忙时,瞥见“办公用品”栏里列着五十台天价路由器——和我们破产前采购的那批型号相同。

走出后巷时,环卫车正在压缩垃圾。某个彩色碎片在曙光中一闪——是女儿去年送的父亲节贺卡,被她妈妈偷偷塞进我行李箱的。我站在原地看机械爪碾碎那个“爸”字,首到早班保安拍我肩膀:“老李,你闺女的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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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30 交接班**

女儿用酸奶盒做的“爸爸的办公楼”摆在监控台上,吸管天线沾着亮晶晶的糖粒。视频通话里她鼻头沾着水彩:“我在楼顶画了彩虹!”我望着窗外真实的物业大楼,晨光正把玻璃幕墙染成蜜糖色。

周莉的高跟鞋声准时在走廊响起,她今天换了米色风衣,衣摆扫过消防栓时带落片玉兰花瓣。我把夜班记录塞进档案柜,铁门关上的闷响中,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同样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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