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跌落到谷底。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推开了半掩着的门。黄海一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是厂里的保安队长卢毅进来了。
“卢队长,是龚先生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卢毅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不不不,212厂房的那个姑娘醒了,其他几个大兵也醒了,在闹事。我给他们先全电住了。”
“外面情况怎么样,走了吗?”
“警署的人是走了,但是刚才我收到门口消息,说小刘他们在昭君路和大南路的岔口救下一个人,差点被发现。”
“我知道了,把人带到这间厂房,稍后我过来看看。”
黄海一无奈地耸了耸肩,目光移向震惊中的丁熵,道:“丁先生,可能需要你再和我走一趟了。”
“等等。”
一旁的萼头发话了。“黄厂长是吧?我需要立即确认我属下队员的健康情况,麻烦你把他们带过来或者把我带过去。”
黄海一笑着摇了摇头:“队长先生,现在估计还不行,不过我向你保证,他们目前都没有生命危险。除了包括你在内的两人肢体中弹、一人轻伤外,其他人都很好。”
萼头沉默片刻,说:“那请把我带过去,让我亲眼确认他们的人数及状态,我相信你们如果是真心援助我们,这方面不应该对我有所隐瞒。”
黄海一又看了看丁熵,沉思后道:“那好吧。你一个人跟我们来。”
三个人走出房门来到走廊,机警的萼头立马就观察起了周围环境。原来这是一栋巨大的四合厂房楼,一共五层,他们所处的二楼看上去似乎都是中小型仓房的房间。此时整栋楼早已陷入沉睡,只剩下几点灯光还亮着。
黄海一领着两人绕到刚才厂房对面楼的房间,即212厂房的门口,拍响了铁皮大门:“开门,是我。”
片刻之后,厂房大门被“哗”一下推开半边,露出来一个清瘦的身影,他担心地朝着门外几人瞥过来,说道:
“黄厂长,我们实在没办法才电击的。他们势头太凶了。”
“不要紧,我说过,必要的时候是可以用的。”黄海一平静地安抚道。接着他领着丁熵走进房间,萼头紧随其后进来。房间里的几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瘫坐在床上,还有的箕踞在地上。看到丁熵进来,正瘫坐房间右边第二张床前的女人突然惊呼:
“丁熵?!”
紧接着,其他人目光移向黄海一身后的萼头,也惊讶地零乱喊道:“老大?”
“各位请稍安勿躁,我来向大家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黄海一的声音使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黄海一看了看身旁的两人,还有再一旁如临大敌的几个安保人员,面向房间里情绪复杂的众人以同样的话术介绍了情况,接着他看向房间里唯一的女士说:
“这位就是伊女士吧?”
“我是。”瘫在地上的伊冷峻地说。“黄厂长,据你刚才的描述,你们只是一个普通的重机厂,但你们是怎么把我们一个不落地绑到这里来的?还有,救我们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黄海一笑了笑,答道:
“没什么好处。正如我所言,我们是受人所托来营救你们。至于手段和工具,那不在我们该考虑的范畴内。”
听到这话,丁熵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前的黄海一。
伊冷冷哼了一声,随即看向丁熵,问道:“老丁,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那边的同志们情况还好吗?”
“我没事,同志们目前也没有大碍,就目前来看,这位黄厂长和他的同事们对我们暂时没有恶意,当然——”
丁熵向黄海一抛去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说:
“我们作为人家千辛万苦救来的客人,多考虑一些也是应该的。”
黄海一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看了看丁熵和萼头,回应说:
“各位,既然现在情况你们大概也了解了,你们的队友也得到了我们的及时治疗,我也不可能不知道,你们前不久刚经历了高强度的战斗。所以我建议大家,暂时先在我这里安营扎寨下来,将就一晚上,其余的打算和安排,等明天起来,你们从长计议,我不会干涉,怎么样?”
一旁伊突然冷不丁嘲讽道:“鬼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醒过来。”
黄海一淡然一笑,说:“我知道你们暂时还不能信任我,你们可以轮流守夜嘛,现在厂子里也就四五个人,能打的就那么一两个,你们全都是身手不凡的精英,这样我们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伊闻言没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好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带着丁先生和队长先生回去了,各位好好休息。”黄海一说完又看向了萼头问道:“队长先生,你看这个情况你放心了吗?”
萼头没有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黄海一脸上的笑终于浓了些,领着两人向着对面楼走回去,212的铁门在他身后被砰一声拉上了。
“丁先生?”
丁熵看向了黄海一,后者继续走着,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说:
“恕我冒昧,你们明天计划离开这里吗?”
丁熵愣了一下,黄海一意识到丁熵的窘迫,笑着补充说:“没关系,我说了,不论你们有什么决定,我都不会阻挠你们。”
“我们没办法在这里长住,不只是为了我们,这样对黄厂长你们也安全。”丁熵说。
“不不不,我是指,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呼市。”
黄海一此时侧过头看向丁熵,丁熵顷刻间从这束目光中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安,仿佛面对着一座深邃的幽谷、谷底飘来阵阵阴冷的风。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和身旁的萼头眼神交互片刻后,丁熵面色平静地回应道:“我们会留下的,这里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黄海一像是肯定般的点点头,沉默稍许,他说:
“我明白了。两位请回去歇息吧。”
几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原来的房间门口。萼头一脸漠然地推开了房门,正准备跨进去,丁熵却停下脚步,向黄海一问道:
“黄厂长,我想见龚先生的事,您考虑好了吗?”
黄海一诡谲地一笑说:“丁先生,龚先生平时不在厂里,你想见他不容易,但我答应你会帮你问他的。”
语毕,他看向房间里,女儿黄月灵正一脸害怕地和游雨桐坐在角落的床铺上,游雨桐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间里的其他人,手里正死死攥着遥控器。
“灵儿,走吧。你也该休息了。”黄海一唤道。
黄月灵四肢极不自然地走到门口,黄海一用手臂护住她,女孩在父亲的臂弯里微微发颤着。
黄海一仍笑着说:“各位,晚安。”随即关上了房间的铁门。
丁熵又回到了那间昏暗的厂房宿舍,萼头像个面瘫一般默默回到床上,却没有躺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鹃小队的其余三名队员也都十分有默契地坐了起来,安安静静,仿佛在等待一个结果。
沉默良久的萼头终于开口说:“他们没事。3号、6号、8号,我和丁熵守两个小时,随后你们来换班,仍以两个小时为轮换节点,直到下一步行动命令发布。”
“是!”一片整齐的应答声。
角落里的游雨桐老头长叹一口气,靠回了床头。他睁着眼睛望着斑驳掉漆的天花板,神色呆滞,心中不问自明。
清晨的阳光堪堪照进了四合楼,一夜的暴雨过后,整片黄色大地连同淋淋血迹被清洗一净。古老的墙壁瓷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墙底,爬山虎也轻轻探出幼嫩的芽头。
孙济新站在渝江江畔,看着眼前被炸开的河岸堤坝和匆匆忙忙来往的士兵,他的目光充满了悲怆。
身后,一名士兵踩着破碎四散的水泥小步跑过来,在他身前站定,敬礼,然后递上来一封大号信封。
孙济新回礼,接过了信封,看着士兵熟练地转过身走出几步,他立刻拆开了信封,只见里面首先露出一小叠夹着黑色签字笔的A4纸,他往里再一探,发现有一张字条。
他打开字条,上面写着:
杜鹃失联,伊小队失联,牧马失联,持续呼讯中。
孙济新看到这一行字呆住了,脑海瞬间闪过几种情况,但他来不及悲怆,因为还有一份重要的资料等着他阅读。
他强忍着心头的担忧,取出了A4纸的半边,只见纸上赫然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表格第一栏的标题写着:《“源头”清除计划重要嫌疑人名单》。
而表格最左边一列,许多格子已经被红笔标记。
孙济新快速浏览了一遍、翻到了纸的末页。
只思考片刻,他取出夹着的签字笔、轻轻签下“孙济新”三个字。
......
丁熵想家了。
躺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已死在那个冰冷的酒店里,或者是死在那无尽的疯狂的噩梦里。
黄海一他们没收了所有队员的装备和枪支,不过倒是还有点良心,把特制公文包还给了自已,眼镜也物归原主,然而此行的最大收获此时却不知道置于何处。
大概是那个傻大个助理给拿走了吧,丁熵心里嘲弄着自已的无能。
一想到傻大个助理,丁熵就想到那段窒息的火车经历,狠辣阴险的王勔、还有背着大背包的通讯员程晨,但自已被软禁在这里,也无处寻觅那个助理以及他身上的羊皮本。丁熵拿起床边的公文包,沉重的包里只剩下那片叶子通讯器,他叹了口气,祈祷着悄悄在包里按下了叶片的紧急通讯按钮。
没想到下一秒,丁熵的眼镜里就响起了消息提醒。他呼吸一滞。
犹豫片刻,他用眼神打开了眼镜的收讯频道。
不是渝江总部的消息,甚至不是自动回复。
但丁熵的眼睛炯炯聚焦在眼镜片上,巴不得将这条消息生吞下去一般震恐。
“#关键物品:欧阳清羊皮笔记本——现归属呼市护卫一队副队长蔡应,位于其车牌号HA.30B29P的黑白色警车后备箱密码盒中。”
紧接着是一条定位信息。
还有五分钟才到换班的时间,丁熵却无力地倒在床上。不用问,他也猜到了这条信息是谁发来的。
丁熵惨笑,闭上了眼睛。
“丁熵?丁熵!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了内伤或者喝了不该喝的东西?”
听到萼头紧张的声音,丁熵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不用担心,我只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