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熵还想问什么,伊却登时肉眼可见地沉默了下去。
“脉冲星?”丁熵看向了中年男人,声音不大地嘀咕了一声,但后者却轻轻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慢慢转过身,将狙击枪放回身后的枪盒,双眼带着笑、意味深长地朝丁熵投来一抹目光,什么都不说就站起身来,好像马上要离开。
“麻烦等一等……”丁熵下意识喊出来,觉得不妥,又补上一句:“……先生?”
中年男人瘦削的身影骤然定住,而后狐疑地转过身,夜幕隐隐托出他狐疑的面庞。
“丁先生,您叫我先生?”男人还是那和蔼且平静的声音,并且竟带些笑意。“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您,您说的‘脉冲星’是什么?”
愣神的伊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了丁熵:“老丁,你知道这个名字?”
“对,”丁熵点点头,眼神看着中年男人,“之前我在火车上好像听到过。”
中年男人静静地站在楼顶的夜里,丁熵和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沉默片刻,用那沉厚温和、似乎温柔得发不起脾气来的声音道:“丁熵先生,我劝您最好还是不要再问了,这对您没有好处。”
丁熵略显惊愕,他看了看一旁的伊,后者一言不发地望着丁熵,亦是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难道这个什么脉冲星……会对知情者做出不好的事情吗?”
“丁熵先生,恕难相告,鄙人告辞。”中年男人选择了婉拒这个问题,眼神空灵地望向前方,提起东西向前走向了大楼边缘。
“先生!请您告诉我好吗……”
“先生?”
“先生?!”
丁熵踉跄着要往前追去,结果中年男人在楼顶天台的边缘蓦然停了下来。
丁熵怔然,试探着问道:“先生,我知道您来很可能是为我,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帮助我,但我想,我需要知道一些真相,比如说脉冲星——”
“没有什么真相,丁先生。”中年男人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些许低落和冰凉。“有的只是看不到边的黑暗。”
“老丁……”伊此时也开口道,却被丁熵打断了。
“伊你不用再劝我了,我需要知道这些事情。”丁熵眼神坚定地看向中年男人,“这位先生,我知道我们见过,但我一直没能想起来您的身份,实际上我也并不知道。”
他思绪很快被混沌的现实之泥淖吞噬下去。
“从在G国那次会议的事情开始,怪事接二连三地开始在我身上和我身边发生。莫名其妙被通缉又突然被派遣回国,然后是实习途中抓捕对象的意外逃脱……再往后来了锡市,呵呵,怪事更多了,王勔、考古所的所长都莫名其妙认识我,曾经的同事莫名其妙来追杀我,还有您——”
丁熵看向了中年男人,眼中闪过刹那的震怖和怨气,说:
“老先生,晚辈丁熵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但是我无法解释这一切一切的事情,因为我发现许多逻辑的虚空横在我的思路上,使我无法逾越。”
“我不知道您帮助我到底为了什么,如果您有什么目的,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每次都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什么也不说?”
“老先生?!”
中年男人持续沉默着。
丁熵茫然而无力地哼笑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老先生,您也许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
只见肃立的中年男人笑出一声细微的鼻音,但仍然没有说话。
丁熵深呼吸一口,说:
“‘信息学的火种必须被掐灭。’”
话音落下瞬间,万籁俱寂。
“如果我没猜错,这句话是您向我说的吧?”丁熵颤颤道,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因为恐惧有些无力,然后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您,就是那个光影吧?”
中年男人终于露出了属于人的情绪,一声赞叹和无奈的笑。
“光影?光影!对,老丁,就是光影!”一旁的伊突然激动地开口道,“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大叔我感觉很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但是一直想不起来。可是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道光影!”
“什么?伊你怎么也知道光影?”丁熵不解地转过头。
“我当然知道。”伊咬牙切齿地说,“没错,当时小伍他们牺牲的时候,周围所有的电磁设备都出现了空白和损坏,我们没办法获取任何音像信息。”
“可是我们那段时间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们找到了一个意外惊喜——一个目击者!”
伊为自已的回忆和现实成功重叠而异常激愤。
“那是卫城会场当天值日的保洁操作员,一个年纪挺大的老大爷,他正在收集移动清洁器的准备交班的时候突然看见会场入口通道有异常光亮出现,他正准备打电话报通报保安,结果通讯频道失灵了,然后通道突然闪出来一道人形的白光,再然后就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我们通过脑波机转算法程序转换了少部分这位保洁员的记忆音像,只有几张模糊的图片,辨不出来人脸和细节——因为我们为了他的健康状况不敢再扫描下去了——但是这足够了,我们很早就得到了光影的外形轮廓。”
伊说着也看向了中年男人,手里的枪直直对准着他的面门:“我为了这件事反复研究了那段模糊的图像三天,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能确定,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光影’!”
丁熵满脸惊讶,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断,那未必能确定光影的始作俑者;可伊现在也跳出来举证,那么他就很大程度上可以一锤定音。
他转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中年男人,仿佛要洞穿他身上的秘密;伊也死死看着中年男人,手枪蓄势待发。
可中年男人那瘦削的身影屹然不动,就静静地在楼房侧壁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月影,影子拉得很长。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
“是,又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现在身上背着我两条同事的命!!”伊大声怒道。
丁熵的情绪也调动起来,说:“先生,既然你真的是光影,那么你有权利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设局害我、又在绝境中救我?”
“为什么?!”
只见中年男人不再面向楼房前方渺渺然的空旷和刚刚结束一场激烈交战的街道,而是转过身,面无表情看向了左侧的伊说:“伊小姐,既然您调查过我和光影,那您应该知道,光影杀过的人可不止你们西联地下支部的。不管是您的同志还是同胞,您的敌人还是汉奸,光影都杀过,光影抹除一个人的标准并不以他的国别、人种、意识形态、阵营方向为评判。”
伊攥着手枪的手在隐隐发抖。
没等伊回话,中年男人又转向一旁的丁熵说:
“丁先生,我不否认您对过往诸次事件的知情权,但是请原谅我,您现在还不能知道这些事情,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告诉您的。又或者,您那么聪明的大脑,也许能自已猜出来。”
“我说过,我帮助您是受脉冲星的委托,我本人并不能回答您为什么要救您。还有,我从未有害于您,丁先生。”
“所以,脉冲星到底是什么?!”丁熵有些气急败坏道:“而且,你污蔑我进警察局、让我在前往呼市的途中遭遇危险——这也是你在救我?当时可是你不知道用什么劳什子方法告诉我来呼市的!”
中年男人这一回再次选择了沉默,他转过了身,低头看看脚下的楼房,只是喃喃:“他们要来了,你们早点离开这里吧。”
“好吧.......好吧!我就算假设你那个什么脉冲星是个神通广大的恐怖组织,我不问这个了——但您得告诉我来呼市是为了什么吧?您这样把我无缘无故骗到呼市来,总要给我个原因吧。”丁熵强行压住心中着急和气愤的火苗,这火苗灼得他心揪。
“祝您好运,丁先生,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中年男人这一句话音落下的瞬间,丁熵和伊身后的楼道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冰冷的指示声:“发现目标,保护我方人员,其余势力无差别射击。”
丁熵刚要回头,只感觉一只强有力的胳膊突然间将自已拽了过去,只见一尊强壮、全副武装的身影挡在了自已和中年男人的中间,接着旁边的伊也遇到了同样的对待,而几名武装人员则紧随其后插上、向着楼房边上静步逡巡而去。
“你们是......你们不要杀他!那个人不是敌对目标,留着他还能问出很多东西!嘿!!”丁熵试图从武装人员背后探出身子、朝着警戒中的武装小队喊道。
话音落下,队伍中的一名个子不高但沉静精干的队员转身看向丁熵,然后慢慢走过来,问道:“杀谁?”
“楼边上那个人!一个中年男性,预估年龄四十至五十岁,身形偏瘦,手里提着一把狙击枪!请不要杀他!”丁熵急忙说。
可是只见这名队员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扭头看了看楼顶的四周,摇摇头道:“抱歉,我并没有看见楼顶边缘的狙击手,但是请你放心,我们的队员已经开始对楼顶环境进行排查巡逻,请不要担心。我们会保护好你和伊小姐。”
接着他便低下头,在战术眼镜的资料库里查看着资料,留下一旁的丁熵满脸错愕的神情。
“您就是丁熵丁先生吧?”队员突然问道,一边将胸前的作战夜行灯的亮度调低了些,一边走近丁熵,而后端正地抬起右手敬了一礼:“我是原中部战区杜鹃小队副队长兼通讯员猴子,受上级命令前来营救您和西联分部营救小组成员。”
“幸会幸会......辛苦了。”丁熵也立正身子,回以敬礼。“您刚刚说,楼房边上没有人?”
“对,我确认过,楼房边上没有人。我们也是上来追击狙击手的,但狙击手疑已逃窜。丁先生如果有他逃窜的方向线索可以告知我们。”
丁熵十分迷惑,也朝着漆黑的楼顶四周望去,然而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来这老头真的掌握着一些超出现有技术的本领啊。丁熵不自觉地悔恨道,早知道刚才就追过去了,只是刚刚被队员拉过来挡了那么一下,卡住了视野,没想到这老头跑这么快,难不成是跳下去了?
丁熵不知道,既然老头是传说中令各界震怖的“光影”,他的逃跑方式也不是自已能理解和控制的。
这时,副队长猴子说话了:“丁先生,楼顶只有您和伊小姐上来了吗?西联支部营救小组的其他两个人的状态和去向您是否清楚?”
闻言,丁熵正经起来,想了想说:“营救小组的队长,我不知道叫什么,我们在小区入口处遭到了敌人的围堵,他孤身一人向北边穿插、吸引包围圈注意力,目的地为一号安全屋,目前状态未知;技术员程晨在左前方四号楼三楼阻击敌人、拖延时间,目前状态未知......目前只有我和伊......对了,我们在三楼与目标王勔发生火力冲突,王勔受伤被制伏。”
“收到,一号二号三号,你们不用上来了,往北牵制追击部队,我们在呼市NC001号安全屋汇合。”
猴子命令完,接着又朝频道里说:“老大,你们可以出来了,狙击手已逃离。注意安全。”
看着楼顶井然有序忙碌着的杜鹃小队,丁熵心中终于得以舒缓片刻了。他这几天的提心吊胆和激烈心理波动,早已使他心力交瘁、浑身疲惫。
这时,一个队员突然汇报:“报告,楼顶边缘发现一张羊皮质纸片,上面有字。”
“拿过来。”猴子立马警惕起来。
接过纸片,猴子先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接着看了看丁熵,随着递了过去:“丁先生,您看看是不是给您的,如果不是那就给伊小姐。”
丁熵道谢,接过卡片,上面赫然是一句方正遒劲的钢笔字:
“去北边小心一点,不要多生事端,早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