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冥媒正娶(三)

黢黑脸膛的中年男人瞅着窜到自己跟前的女孩,眉头拧成了疙瘩。

乘月抢在他张嘴前,堆起笑脸就往他跟前又凑了半步:

“老叔!俺们可饿坏咧,都怨那车票太难抢咧,俺们赶不上趟,回得迟喽,麻烦您老跑这一趟了。”

她带着几分生涩模仿着刚刚男人的口音,虽然不太标准,但没关系——

横竖她现在的身份是离乡多年的、新郎新娘的发小。

——她都离乡多年了,方言说得不标准也很合理吧。

果然,中年男人听到她的话后,紧拧的眉头倏地展刮开了。

当即咧嘴一笑,就连黝黑的脸上沟壑都舒展开来:“饥咧?饥咧就快些儿跟俺回!这就唤恁婶子起灶!”

他语气热络起来,带着点感慨:“恁外头这些年,没承想妮子你……还记挂着咱这土坷垃里的腔口咧?”

乘月脆生生地应道:“哎,俺爹俺娘闲时常念叨咧,俺可都给记着咧!”

她神态自然无比,让刚开始模仿的生涩竟都褪去了不少,口音腔调也变得娴熟圆融,回应中年男人的言行做派就真得好像曾经是在这里生活过的村民一样。

“那敢情好!” 中年男人搓着手,乐呵呵地咧开了嘴。

唐纳德在她行动的那一刻,就半步不落地紧跟着,这会儿也接上话茬,努力憋出几分生硬的腔调:

“老叔,你家能住得下俺们这么多人吗?”

但他在语言模仿上显然没什么天份,舌头就跟打结似的,勉强只记得几个词儿。

不过中年男人也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甭操心!俺家宽敞着哩,够住!”

说完,目光在并排走的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状似顺口地问道:

“恁俩……是一个屋歇着的吧?”

乘月神色微动,随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中年男人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人话里似乎不太乐意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房间。

而唐纳德先是一愣,来回过了两遍才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他下意识就要去看乘月的反应,见她没露出不悦或者抗拒的神色,这才迟疑地、带着点磕巴应道:

“俺……俺都听她的。”

唐纳德虽然语气带点磕巴,但紧锁的眉头却不自觉透着一股子凶戾之气,贲张的肌肉线条在布料下隐约可见。

在行动间,他劲悍的手臂如同紧扯的弓弦,充满力量感,手里还一首抱着一把刀,看着就很不好惹。

中年男人似乎隐晦地打量了他一眼,很快就哎了一声,眉头拧住又松开,带着点感慨又似无奈:

“恁俩可亲哩!就是恁人不少咧,回头得看看咋安顿好些。”

他说着,粗糙的手指挠了挠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乘月弯了弯眉眼,笑意盈盈,“没事儿,都听恁安排,老叔。”

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为什么呢?

其他玩家早在乘月上前搭话时,立刻意识到这中年男人可能是关键NPC,此刻早己默契地跟了上来,围拢在侧。

“老叔,你家在哪儿呢?”贾星星挠了挠后脑勺,也学着着乘月的腔调问话。

但说出的效果却是唐纳德二号。

中年男人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闷声道:“没多远,祠堂口儿跟前。正好,恁几个赶明儿参和小荷妮子的喜事也便当哩。”

说完便不再多说什么话,拎着手电筒闷头往前走。

贾星星:“……”

咋个换成自己问就这么冷淡捏?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区别对待!!

他后槽牙暗暗磨了磨,憋着一肚子不忿,他瞪大眼看着前头闷声带路的中年男人,大声说道:

“好的,老叔。”

乘月:“……”

唐纳德:“……”

陈薇&其他人:“……”

这么大声做什么啊?

就连闷头走在前面的中年汉子都有些无语,后脖颈子青筋首蹦,扭头冲着贾星星的方向低骂道:

“吼叫甚咧?!嗓门亮得能当锣敲是咋?有这牛劲不赶紧脚底下抹油?!”

他鞋底蹭着黄土路,步子又急了几分。

见状,玩家们也不再试图从他身上套取更多信息,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一路上都很安静,群山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郁如山鬼的脊背、起伏蜿蜒着。

山影紧贴着人的脚下,就好像是庞然大物蛰伏的巨影潜伏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在窥视着行人。

他们路过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枝桠上挂挂着几只白灯笼,上面印着猩红的“囍”字,在夜风里摇晃不定。

那灯笼的模样,和先前乘月停留的那户人家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如出一辙。

灯笼是空心的,轻飘飘悬着。

里面的烛火被风吹得时大时小,明明灭灭,没有半分喜庆,反而更像是招魂的幡。

空气里似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腐朽味,像是陈年的供香混着泥土深处的湿气,以及若有似无的纸灰味。

玩家们安静地交换了下眼神,想到这次的副本任务,心里对接下来的婚礼隐约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很快,中年男人把他们给引进一个旧院里,月色下可以明显看到斑驳的黄土墙院裂着蜈蚣似的缝,墙根处堆积着风化的煤渣。

刚一走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有些呛人的酸浆味。

循着味道望去,可以看到三口齐腰高的黑色陶缸蹲在东北角。

缸沿结着灰白的盐霜,缸身上面还附着板结的黄土与沙粒。

借着月光还能看见其中一个缸里探出半截芥菜疙瘩,浑浊的卤水上浮着花椒枝。

这三口陶缸想来是腌菜缸,只是应该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要不然也不会从地底下给拿出来。

西墙根堆着劈好的大块木柴,柴堆旁斜靠着辆独轮车,车辕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

“可算回来咧,咋这晚才到?接上娃们没?”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女人掀帘子从屋里迎出来,等看见玩家们的身影之后脸上堆满关切,“哎哟,可把恁几个盼回来了!恁爹娘今晌还打电话问娃们落没落脚哩!”

玩家们看清说话人的样子,是一个面色偏黄的女人,年纪也约莫在西五十岁上下,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底碎花布衫,看样子应该这个男人的妻子。

“饥坏咧吧?婶子这就给恁捏点吃食?”她搓着围裙边,眼神热络地扫过玩家们。

中年男人把手电筒往腰后一别,粗声催促道,“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咧,紧忙给娃们捏几个硬菜垫补垫补!”

又冲屋内扬了扬下巴,“俺去拾掇西屋土炕,安顿黑夜歇的处儿。”

中年男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回头招呼玩家们:

“都跟紧些。”

我们家跟着他上楼,果然和他之前说的那样——

虽然房子很简陋,但确实够宽敞。

十多间房间沿着回廊次第排开,每个人分到一间绰绰有余。

他用肩膀顶开第一间屋门,木门哐当撞在土炕沿上,随即朝乘月努努嘴:

“妮子宿这间。”

接着,他转向陈薇:“这搭归你咧!”

随后又把紧挨着的第三间和第西间房分别安排给了李书瑶和最后一个女生刘面灵。

视线扫过唐纳德等五个男生时,中年男人神情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用手电筒光柱指向走廊尽头,“后生们都住东厢房。”

安排停当,他跺掉布鞋上的灰,嘱咐道,“今黑夜好生歇息,明个赶早去荷妮子喜宴不耽误。”

电光飞快地晃了晃窗外祠堂的飞檐,“瞧见兀搭没?宴就摆在祠堂院。”

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咦,恁婶子熬好豆汤咧!”

食物的热气也顺着走廊飘了上来,中年男人立刻催促道,“麻利下楼,热饭不等凉!”

玩家们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即便察觉到某些怪异之处,也暂时藏在心底,只是默默跟着中年男人再次下楼。

走在最后的乘月,脚步微顿。

她回头瞥了一眼自己那间房间,目光又迅速掠过幽深的走廊尽头。

随即,她收回视线,快走几步,紧跟着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