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轧钢厂的气氛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
厂门口的保卫科同志们,一个个都把腰杆挺得笔首,眼神也比平时锐利了几分。
为啥?因为今天有大人物要来!
京城总钢厂采购部的张主任一行,要来厂里考察,还要跟杨厂长商讨下一季度钢材采购的大计划。
这可是关乎全厂几千乃至上万人饭碗的大事儿,杨厂长能不重视吗?
他早早就下了死命令,今天各部门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尤其是负责接待的小食堂,务必拿出最高水平,把张主任一行给伺候舒坦了。
争取在饭桌上就营造出亲如一家的良好氛围,为下午的正式会谈铺平道路。
他可都打听了,张主任是出了名的爱吃鱼。
小食堂的后厨里,此刻也是一片忙碌。
负责今天这场重要宴请的,是食堂里经验最丰富的老厨师,王师傅。
王师傅五十出头,在轧钢厂食堂干了小二十年,一手家常菜做得是炉火纯青,手上也有几个硬菜,平时厂里重要的招待任务,基本都是他掌勺。
可偏偏不凑巧,王师傅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嗓子眼也火辣辣地疼,浑身发冷,一量体温,好家伙,三十八度二,低烧!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王师傅心里暗暗叫苦。
但他知道今天这顿饭的重要性,厂长都亲自交代了,他哪敢撂挑子?
只能强打着精神,喝了两大杯浓茶,晃晃悠悠地来到食堂,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几个帮厨的,看着王师傅蜡黄的脸色和有些虚浮的脚步,都有些担心。
“王师傅,您没事儿吧?要不跟主任说一声,换个人?”
王师傅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儿,小毛病,扛得住。今天这活儿重要,不能出岔子。”
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这身体不得劲儿,手上的准头可就难说了。
上午,张主任一行在杨厂长和李副厂长等人的陪同下,先去厂里的几个主要车间转了转,实地考察生产情况。
看着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张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圈下来,看看这儿,问问那儿,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眼瞅着有戏的杨厂长,热情邀请张主任就餐。
等一行人回到小食堂准备用午宴的时候,己经比原计划晚了将近半个小时。
前厅的杨厂长心里有些着急,怕耽误了下午的会谈,便让办公室的人去后厨催了催菜。
“快点儿啊!张主任他们都等着呢!”
催菜声像是一道无形的鞭子,抽在后厨每个人的心上。
王师傅本就身体不适,头晕眼花的,被这么一催,心里更是有些急躁。
人一急,手上的活儿就容易出问题。
第一道凉菜拼盘,是厂里食堂的招牌之一。
平时王师傅做这道菜,摆盘讲究,各种卤味、拌菜错落有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可今天,他心急火燎的,切好的卤牛肉片得厚薄不均,拌得也有些随意,整个拼盘看上去就显得有些凌乱,失了往日的水准。
更要命的是,其中一样关键的卤猪耳,因为他想着快点出锅,火候稍欠了几分,吃起来口感偏硬,不够软糯。
几个帮厨在一旁看着,暗暗捏了把汗,但也不敢多嘴。
紧接着是第二道热菜,一道特色炒时蔬。
这道菜讲究的是清淡爽口,考验的是火候和调味的精准。
王师傅正炒着呢,前厅又派人来催:“王师傅,菜好了没有?张主任他们都饿了!”
王师傅被催得心烦意乱,一分神,手一抖,盐罐里的盐就多撒了一些进去。
他自己尝了一口,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太咸了!
可这时候菜己经出锅装盘,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让服务员端了上去。
第三道菜,是今天的重头戏之一,一道红烧黄河大鲤鱼。
这鱼是杨厂长特地托关系弄来的新鲜货,指望着能给张主任留下个好印象。
王师傅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处理着鱼,又是腌制又是过油。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影响了嗅觉和味觉,还是炉火掌控出了问题,等那条鱼烧好端上桌,色泽却显得有些暗淡,不像往日那般红亮,香气也似乎差了那么点意思。
厨房里其他帮厨的,看着王师傅接连失手,一个个都急得不行,却又帮不上什么忙。
王师傅自己也是满头大汗,脸色愈发难看,他知道,今天这顿饭,恐怕是要砸锅了。
宴会厅的包间里,气氛一开始还算热烈。
杨厂长和李副厂长频频举杯,热情地向张主任一行介绍着厂里的情况,展望着未来的合作。
张主任也面带微笑,客气地应酬着。
可当那几道菜陆续端上桌后,气氛就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
张主任作为总钢厂采购部的领导,也是个走南闯北、吃遍西方的人物,嘴巴刁得很。
那道摆盘凌乱、卤味偏硬的凉菜拼盘上来,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可当那盘明显偏咸的炒时蔬端到他面前,他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眉头立刻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脸色也沉了下来。
杨厂长在一旁察言观色,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等到那条色香味均不佳的红烧大黄鱼上桌,张主任更是只象征性地用筷子拨弄了两下。
后面几个菜更是再也没有碰过。
他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那紧锁的眉头和越来越少的言语,己经清晰地表达了他的不满。
饭桌上的气氛,从一开始的热络,逐渐变得有些尴尬和沉闷。
杨厂长努力地找着各种话题,想把气氛重新搞活络起来,但张主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回应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李副厂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这顿午宴,就在这样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了。
张主任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喝了几杯茶水。
午休过后,双方人马移步到厂里的会议室,准备就下一季度的钢材采购计划进行正式会谈。
杨厂长打起精神,将准备好的材料分发给众人,开始详细介绍厂里的生产能力、产品质量优势以及对这次合作的诚意。
然而,坐在对面的张主任,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腕上的表,目光也常常瞟向窗外,对于杨厂长的介绍,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当讨论到具体的采购数量、价格条款以及交货周期等核心问题时,张主任更是频频打太极,还提起了其他的厂,大有一副扭头就走的意思。
“嗯,杨厂长你们厂的条件我们了解了,这个计划呢,我们还需要带回去再仔细研究研究。”
“关于价格嘛,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我们内部还需要再开会讨论一下才能给你们明确答复。”
“交货期?这个我们也要综合考虑其他几家厂的情况,暂时还定不下来。”
……
任凭杨厂长和厂里的销售科长磨破了嘴皮子,张主任就是不肯轻易松口,使得整个会谈迟迟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杨厂长看着张主任那副不冷不热、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是又急又气。
他知道,肯定是中午那顿饭惹的祸!
这该死的食堂,关键时刻掉链子!王师傅平时不这样啊,今天是怎么搞的!
他额头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却又不好当着张主任的面发作,只能强压着火气,继续赔着笑脸。